别人的家乡

图片发自简书App

父母不在家,嘱咐我休息时多去他们那房子里转转。

好久不曾来过,密码都忘记了,捣鼓半天才打开门,一股憋闷的空气扑面而来。我快步走到阳台推开房门,发现阳台上死了一只小强。家里长久没人,小强都饿死了。

我习惯首先光顾父亲的书柜,打开柜门,最上面依然放的是我跟哥哥上学时用过的旧课本。一排排发黄的书籍,傲然矗立在那,我沿着它们的背脊轻抚过去,仿佛那样能触摸到旧日的时光。

在书柜的最下面,有我们小时候看过的连环画,被父亲仔细捆成一捆,堆放在不起眼的角落,可惜好多书都破损不堪,没有了故事的开头与结尾。这些从老家带出来的东西,刻有我们童年的印记,似乎还带着我们儿时的余温。

现在这处房子是我结婚后父母买的,我出生,长大,嫁人,它都没有参与,我好像与它也没有多少感情,只要父母不在家,我基本不会过去。哪怕父母在家,我去的次数也很有限。潜意识里我的感情始终停留在乡下那个被卖掉的老房子里,那里似乎才是我心心念念,夜半梦里反复出现的老家。

那是农村里很普通不起眼的一座红砖瓦房,它坐落在几个村庄通往镇上的唯一一条土路旁。

门前的禾场上,有一棵刺槐花树,几棵老柳树。小学二年级我戴上了红领巾,刚好门前有下乡采风的摄影师经过,母亲央求那人让他帮我们照张相,于是我腼腆地伴在哥哥身边,在槐花树旁留下了那张黑白的照片。

夏天的傍晚,我们抬出竹床,躺在树下,看着月亮,数着星星,听着蝉鸣,在爷爷奶奶的故事中悄然酣睡,梦里蛙声一片。

房子的南边有一条水沟,只要下雨,水沟里就会有很深的积水,我们的小鸡小鸭开心地在那水沟上串下跳,高兴地疯疯癫癫,沟边的野芹菜,革命草也会快乐地迎风招展,喜得乐弯了腰。

每逢下大雨的时候,还会有从远处流来的小鱼小虾,我们会用网兜兜起来,那天的餐桌上就有一顿美味的鲜鱼虾。

夏天漳河开闸放水灌溉禾苗,就轮到我们开心的在河沟里上串下跳了,会游泳不会游泳的小孩,都跟过节一样,跑到里面洗澡,戏水。

我家有个很大很结实的军绿色游泳圈,那是小爹从部队里给我们捎回来的,当时那还是个很稀罕的物件,让好多小伙伴心生羡慕。我就套在那个圈里,在水中得意地起起伏伏。

男人们扛着铁锹,跑前跑后在田间地头查看水情。女人们端起大木盆到渠里洗衣洗鞋,洗瓶瓶罐罐。我们家乡到处都有堰塘,有的还有自己的水井,可这时大家还是喜欢聚在渠水边洗刷,边大声谈论着家长里短,边快乐享受着这劳动之余的欢乐。

记得有年冬天,我们家请木匠打制沙发。商定好日子,第二天却下起了大雪,木匠早晨从家里匆匆赶过来,走得急了,一下子掉到了沟里,雪埋到了他的胸前,我们几个人费了好大的力才把他拉出来。木匠的相貌我不记得了,那件事却一直留在我脑海,那对暗红色的皮沙发也一直陪伴着我们长大,直到我结婚都还是很新的模样。

沿着水沟往西是我们的院墙,冬天放寒假我们经常坐在屋檐下,院墙边晒太阳,看母亲织毛衣,纳鞋底。院墙的中间有个偏门,我们进进出出都喜欢走这里,朝东的正大门却经常紧闭。

推开院门,是一条长长的碎砖铺成的甬路,路的东边屋檐下种着两棵桃树,西边是菜园,偶尔会在院墙边种几排甘蔗。

路的尽头正对着水井,水井边有一颗大大的栀枝花树。每年五月,一树的花争先恐后绽放,香气溢满整个村落。家里桌上,床头,蚊帐,到处都是栀枝花。母亲经常清早起床摘一大篮新鲜的花,一家一户给邻居送过去,回来发现树上又新开了许多。

井台四周用水泥铺的平平整整,夏天傍晚我们端出小桌子在井台边上吃饭。桌上有母亲提前用绳子吊在井下的凉拌嫩黄瓜,有自己腌制的香肠,西红柿蛋汤,还有我最爱吃的鸡蛋软饼。记得有次吃饭,一抬头,看见屋檐瓦缝边,一条蛇探头探脑地伸出半个身子,我吓得惊声尖叫起来,哥哥却笑呵呵地指着那条蛇说,“它闻见了香味,肯定也饿了。”

井台向西一小块细长的部分是我的“领地”,这一小块地是我央母亲留出来,自己侍弄花花草草。有夜来香,指甲花,兰草,鸡冠花…指甲花开花的时候,我把它揪下来分发给村里的小伙伴,我们把它揉碎了涂在指甲盖上,伸出手比试着谁更象画报上涂了指甲油的女人一样漂亮。鸡冠花结籽后,我小心用纸包住,带去学校跟同学交换新的花草品种回家,待来年再种。

紧挨着我的花地种着三株葡萄,父亲给它们搭好了架子,它们乖乖顺着架子往上爬,很快就爬满了整个木架。不知道啥时候开过花,一串串一嘟嘟的小葡萄就咕噜噜钻出来,我们眼巴巴盯着它从青变紫。几乎每天路过都要偷偷摘一颗尝尝,唯恐它悄悄成熟被我们错过。

葡萄架的边上是一棵梨树,那棵梨树还是父亲从好远的亲戚家扛回来,栽树的时候我站在边上扶着它,伸长手跟它比划,它比我高出好多好多。

在父母精心照料下,蹭蹭往上长,种下的第二年就开花了,花谢后树上结了七个梨,我天天放学后站在树下数。

那时候哥哥已经到离家十几里的镇上读初中,母亲交代我,等哥哥放假回家就摘梨下来吃。有一天我又跑去树下数,突然发现树顶上最大的那个梨只剩下核挂在那里,我赶紧跑去找母亲,母亲过来仔细查看,她告诉我是被老哇(乌鸦)吃掉了,我伤心了好久。

梨树边是一个小小的水塘。水塘的水是收集的雨水,用来浇灌菜地跟果树。这个水塘不大却很深,还充当着院墙,隔开了我们跟屋后邻居的菜地。有年城里的小爹带着三岁的表弟回来玩,他看见水塘里有青蛙蹦跳,一着急迈开腿就往水塘里扑,准备去抓青蛙,我们吓得愣在那里,幸好母亲眼疾手快,一把把他抓上了岸。

水塘的南边,也就是那长长院墙的末端是我们家水牛的房子。独门独户,还有两扇很结实的木门,那是我们以前的老土屋,淘汰后就成了它的豪宅。很多个早晨和黄昏父亲拉它出去转悠吃草,可它却不满足,有次居然还用那坚硬的牛角顶我,吓得我从此不敢靠近它。后来它跟房子一起被卖掉,不知道流落到何方,估计早就不在人世了。

每次过年回老家,进入那条土路,就开始呼吸急促,即盼望又恐慌。渴望着早点见到它,又害怕它不是原来梦里的模样。终于明白,近乡情怯,就是我现在这般模样。

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儿时的身影还模糊飘荡在田野,一定神就不见了踪影。

远远看见那座房子还耸立在原来的地方,门前的禾场铺上了水泥,墙壁刷上了新漆,屋里走出来的不是我们,是陌生的新主人。

那条水沟还在,只是涂上了水泥,沟里没有水洼,没有野菜野草,也没有了小鸭小鸡,就那样干干净净的躺在那里,没有了儿时的生机。

院墙边的偏门没有了,砌上了红砖,院墙加高很多,看不见院子的里面,里面应该早已换了一番新的景象。那个破旧的牛屋却依然挺立在水沟边,屋顶瓦缝之间有疯长的枯黄野草摇晃,蛛网尘封的屋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大铁锁,想必主人已弃之不用很久很久,来过这里的只有风和时间。

车开得很慢很慢,老屋在身后还是越来越远,故乡,终成为了记忆深处永远也回不去的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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