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因为是七个月早产儿,据说刚出生时才3.6斤,本来能活着就实属不易,新生儿黄疸又不幸接踵而至,邻居单姨是儿科医生,听说我病了,半夜趿拉着拖鞋和姥姥一路狂奔到医大二院抢救,妈妈果断没让去,因为大家都想着,估计这个孩子也回不来。据说当时因为瘦小,打针时找不到血管,脑袋上肿的大包和头一样大,好在我的生命力够强大,在保温箱里呆了三个月,再加上有姥姥的悉心照顾,居然还有机会看到并感受这个世界。
东北有个风俗,据说一个小生命在启程时如果你善待他、呵护他如同爱你自己的生命,到终老的时候这个孩子也一定会善待你、呵护你直到生命终结,他也会不弃不离。这叫得继。
从小邻居们就不断地告诉我,你长大以后一定要孝顺姥姥,因为她把你拉扯大真的不容易。同时,邻居们也会赞叹姥姥说,您就放心吧,等您老了那一天,一定会得这孩子的继。嗯嗯。每次听到这里,我都会使劲儿点头,对于姥姥有一天能得我继这件事深信不疑。
可是,真的没有。我使劲儿许了一辈子的愿望,最后姥姥走的那一天,家里每个人都在场,唯独缺我一人,而且,原因还特别烧包,是替陌生同事值班错过了姥姥的最后告别。那天早晨在单位宿舍莫名其妙忽然梦魇,有一只苍鹰飞到我的胸前,明明知道是在做梦却像被绳子捆住,无论如何也醒不来,吓得我不断挣扎最后终于逃脱,起身梦回惊得一身冷汗,瞬间还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姥姥,可是年轻就是天真,隔一会儿翻身又昏昏睡去,后来才知道,姥姥就是在那一刻离开了这个世界。姥姥的离去,过了几年后想想还会流泪。
记忆里的姥姥总有慈祥的微笑,从来不乱发脾气。宠溺孩子到没有原则。小的时候姐姐和我不懂事经常会吵架,有时会把姥姥惹得很生气,她也不过是冲到大屋的壁橱,操起像钩子一样熨衣服的三角烙铁,站在那里一次次地警告,再不听话就揍我们啦。我们俩那时候都顽皮得要死,心里就知道姥姥是从来不舍得打我们一巴掌的,所以会一直站在那里调皮地等待,一顿哈哈大笑过后,也就忘了吵架的事儿,两个小人儿又和好如初。
小的时候特别馋,但家里也实在没什么好吃的,我们会缠着姥姥做油炸土豆片,然后蘸着酱油吃。姥姥总是有求必应,但姥爷可从来不惯着小孩儿。记忆里唯一的一次姥爷打姥姥就是为此,过去年代的老人都节俭着呢,做这么费油的事,那就是不会过日子。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吃过这种土豆片。再后来,我站在小板凳上可以够到炉台,偷吃东西的事全程自己安排,就再也没麻烦过姥姥。
姥姥不光对我好,对亲戚邻居也特别好。她是远近闻名的裁缝,什么衣服裤子都不在话下,直到有了羽绒服后,我才不再穿姥姥做的棉袄。记忆里每到腊月,邻居们求她为孩子们做新年衣服就堆积如山,她总是全部应承下来,把别人的事当作自己的事。戴着老花镜,点灯熬油地做完,我经常会在旁边一直看着,有时还帮她纫针,新鲜的花布在空气里弥漫着陌生好闻的味道。那个时候最愿意钻到她那个粗大笨重的缝纫机下面,姥姥踩动机器,轮子飞速旋转,我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轴承像个猴子总是不停地上下攒动,我会蹲在那里伴着缝纫机嗒嗒的声响一看就是半天。
姐姐和我的衣服总轮到最后,等到那么多小朋友的新衣服全做完,差不多大年三十那天才能轮到做我们的新衣服,所以三十那天我通常都不会到处疯玩儿,而是特别乖,老老实实坐在缝纫机旁,从缝纫机踩上第一脚开始就不错眼珠儿地盼着,直到姥姥把纽扣都缝好,新衣服穿在身上才兴奋地下楼找小伙伴去玩。
写作群里有个朋友在网上买那种小时候穿的棉鞋,设计风格与众不同,颜色鲜艳,但还是会让我瞬间想到姥姥的手作。那是冬天舍不得踏在雪地上的温暖。因为这份记忆,毫不犹豫地败了三双,一家三口人手一份。
姥姥离开我已经有二十一年,但我经常会想起她。在多村每当牧童说想念姥姥时,我就会特别讨厌地和牧童炫耀说,虽然你没见过哈,但你知道吗,我的姥姥比你的姥姥好上不知几百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