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了。
麦兜一直在家躺着,不吃饭,不写作业,不出门,就是纯睡,偶尔醒来会叫嚷着好无聊啊!几句之后再次倒头大睡。
每次到了饭点,我就使出浑身解数:挠胳肢窝、翻眼皮、扯脸蛋儿、抠脚心……统统败下阵来。必须她爸拿出张龙赵虎王朝马汉的气势,她才勉强睁开眼。
持续了三天之后,我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于是花了一整天和她一起做时间规划。
在这个规划表里,我们把吃饭、写作业、游戏、练字、看书、电影、妈妈专属时间、散步、吃水果、自由都分了家,排了序。
就像把麦兜的一整天切割,放进了一个个时间的小抽屉里。她一直记得查看,并欣然照做。
今天家里来了小伙伴后,规律突然被打乱了,她完美的错过了晚上的自由时间。
“妈妈,我的自由时间还能补上吗?”
当她发现这个事实之后,想和我谈条件。
“不行了,因为时间已经过了。”我一边在洗碗,一边和她对话。
没想到,麦兜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大哭起来,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哭泣,她一边哭一边朝我吼叫:
“为什么你不提醒我?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不,我没错。你的时间是需要自己负责的。”
我提醒她认清现实。
她哭了很久,见我态度坚决,便一把抱住我乞求到:“妈妈,求求你把时间还给我,还给我。”她已经哭得不能自已了。
这崩溃的样子,就像一位失去孩子的母亲,不愿意面对现实,试图用各种不切实际的力量来挽回一切。
“不行啊麦兜,时间错过了就没有了,我也没有办法帮你补回来。”我放下安慰她的冲动,继续说道。
“妈妈,我已经不适应这个世界了,它太快了!太快了!它也不等等我,我不要活了妈妈。”
这句话说得我也泪水涟涟了。
我们是没有办法留住时间的……麦兜第一次如此深刻的体会到失去时间的滋味。她开始咒骂那位来我们家的同学,还骂我,怪我们浪费了她宝贵的自由时间。
她一遍又一遍的说着不想活了,因为她再怎么活,时间都是要走的,她再怎么小心,妈妈都是要变老的。小小年纪的她,似乎就已经参透了生命的秘密。
欲望领着我们去寻找美好,到头来却发现它只是在开玩笑。
麦兜太像我了。
我试图告诉她,虽然自由的时间失去了,可是你却用这段时间和小伙伴玩耍,你还是获得了开心的体验啊。
可她并不接受这样的解释,拼命的摇头,就是要找回那段自由的时间,并以死威胁,执拗的让我赔偿。
不行啊,麦兜。
这个现实,迟早都是要面对的。
想起小时候,老师常常跟我们讲:一寸光阴一寸金, 寸金难买寸光阴。
可直到我长大成人,也并不理解时间到底有多金贵。那时,时间是可以贱卖的,因为我的时间没有价值。
而如果,我答应麦兜把自由的那一个小时给补回来,时间的价值便在瞬间消解。
正是因为时间的有限性,和它一去不复返的特质,生命也才有了意义。
她能在这样的年龄,经历一场盛大的界限崩溃,就像强迫症患者终于不再纠结墙上挂歪了的画框一样,这也会是一种成长吧。
只是,这种成长的阵痛是巨大的。
作为妈妈,我不忍心,她才八岁而已。
我告诉她虽然时间不会等我们,但有一种方法,可以让时间变慢。麦兜立马停止了哭泣,睁着泪眼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是的,妈妈想了好久好久,终于参透了让时间变慢的方法。但是有可能,你不太能理解。”
“什么?”
“实际上有两种办法,一种是让时间变慢,一种是忘了时间,与时间融为一体。”
“快告诉我,妈妈。我的心现在好脆弱,就像蚂蚁一样会被踩碎的……”她带着抽泣说到。
“什么时候你感觉时间最慢呢?想一想,什么时候你会忘了时间呢?再想一想。”
“上学最慢了,妈妈。”
“是的麦兜,因为上学的时候,你每时每刻都在学习新的东西,当你的大脑要处理大量新的知识时,时间就会变慢。”
“而当你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并为此投入的时候,比如你跳舞、唱歌,就会与时间融为一体,这段时间就成为你的了。”
我想了很久,发现再也不能用更简单的语言去传达想说的话语了。麦兜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能不能懂。
“如果你死了,就不能拥有这些快乐的时间了。”
我趁胜追击道。
听到这句话,麦兜再次大哭起来,她用双手捂住小脸,痛苦的低下头说:“妈妈,你为什么要生下我?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好玩。”
“是上帝把你派过来的,她非常喜欢你,所以把你派到人间来了。”
“妈妈,可是我一点也不好。”她扑到我的怀里,鼻涕擦到了我的脸上。
“麦兜,我们都要放弃自己是个聪明、完美的人的幻想。”我说。
事实如此,人的一生就是一个放弃的过程。
一岁时,我们就要放弃世界以我为中心的幻想;三岁时,放弃我无所不能;八岁时,放弃依赖父母……以后我们还要经历许多次放弃,放弃世界如想象中一样美好,放弃婚姻与工作恒久稳定的执念,放弃自己永远年轻的想法,直到生命最后那一秒,放弃长生不老的愿望……
可惜,人生不怕放弃,只怕不去争取的人。
麦兜和我一样,对这个世界投入与追求太少,却妄想将幸福与快乐长久的留在身边。
制作时间规划表的那天,三十八度的高温,我特意把她带出门,在炙热的太阳下走着去书店。回来时,经过一个铺满紫藤花的小亭子,满头大汗的我们坐在亭下躲避阳光,一阵风吹来,有花香,有温柔的抚触。
麦兜说:“妈妈,好凉爽啊,真开心。”
“嗯,如果我们没有体会到炎热,就不会感受到夏风带来的凉爽呢。”
生命中的一些美好,从来都是建立在艰难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