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问我,为什么永远看起来乐呵呵,没烦恼,不消极。
其实,我的生活中也有许多不如意,可是日子再艰难,也得往前走,于是遇到困难就想办法解决,遇到痛苦就尽力消解。在我这里,没有什么事是睡一觉或吃顿好的不能解决的。
之所以很多难事不被我放在心上,我想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这个人心大,遇到不痛快的事情也在心里存不住,嘴上叨叨两句,叨叨着叨叨着就把自己劝解开了。和先生吵架,每次都发誓一定要和他冷战,绝不妥协,让他彻底意识到我真的生气了。可是过不了一个小时,他问我“那个啥啥是怎么回事”,我回答他,回答完了才意识到自己不是打算冷战的么?算了,都开口接茬了,也冷不起来了。所以我俩吵架,我从来不会被哄着宠着。吵着时各抒己见,吵完了都不说话,然后先生随便找个什么话题我就接上了。有时候想想,自己怎么这么立场不坚定,可是没办法,心里存不住不痛快。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至关重要,那就是我小时候太苦了,现在无论遇到怎样的不如意,都要好过小时候。所以在别人看来极难接受的事情在我这里都不是事。
小时候一则家里条件不好,再者母亲认为女孩子从小要朴素,才能把心思专注于学习。所以母亲极少给我买新衣,我从小都穿的是大姨二姨家的姐姐们淘汰下来的衣服。姨家孩子多,都很不容易,姐姐们也是极少买新衣,所以这些淘汰到我手上的衣服也是大姐姐穿了二姐姐穿,小姐姐穿,最后到我这里时已经极其过时。
其实衣服过时倒在其次,很多时候,姐姐们的衣服传到我这儿时,已经很旧了,穿穿就破了,母亲就把破的地方打上补丁。所以我穿的常常都是带补丁的衣服。我家在镇上,很多孩子都是政府、医院、药店、商店、邮局、水管处的子弟,一个个很洋气,穿着带补丁衣服的我在这其中就像一个丑小鸭一样,抬不起头。
记得六年级的时候,班上转来一个男孩子,帅气又阳光,穿得时兴干净。老师把我俩座位排一起,让我在学习上帮助一下男生。这个洋气的男孩子一来,就在班上掀起轩然大波,很多女孩子托我给他递小纸条。在这么个白马王子般的男生旁边,我都快自卑死了,整天下课坐在凳子上不离开,拿本书看;课间操我不去做操,而是坐在座位上写作业,老师因为我学习好从不勉强我。后来我和同桌在一个城市上班,偶尔大家吃吃饭聊聊天,说起过去的事情,我说,记得我给你捎了多少纸条不?同桌说,不记得了,但是印象很深的是你小时候超级刻苦,下课、做操都在看书写作业,所以我经常抄你作业。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时候我天天穿着一条屁股上打了补丁的裤子。放学回家时书包挂在背后可以遮住补丁,但是下课做操不能把书包背上吧,只好坚决不离开座位,就像长在凳子上一般。
还有一次,因为六一儿童节需要一双白球鞋,母亲为我买了一双。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穿买来的鞋子,心中想象了无数遍自己穿新鞋的样子。可是母亲把新鞋从柜子里取出来拿到我手上的时候,我委屈得哭了。原来母亲为了让我多穿几年,把鞋子买得格外大,我的脚放进去就像拖了两只小船一样,滑稽极了。而且鞋子太大,脚根本带不起来。我委屈得哭了,六一儿童节是要举着花环在全镇的街道上游行一圈的,我想象着别人一定是指着我的鞋子嘲笑我的滑稽相。我哭着说我坚决不穿这双鞋,母亲也很无奈,但是小孩子长得快,新鞋子买来也就节日穿穿,平时是要穿布鞋的,买合脚了今年穿了明年小了穿不上就太可惜了。眼看着上学要迟到了,我还在家里哭哭啼啼,父亲从外边回来,看我这样,二话没说一脚踢过来,我一下子朝前面扑下去,胳膊肘的皮都蹭破了。后来母亲找来一些破布塞到鞋头,让我穿上不至于带不起来。我就这么穿着一双滑稽的鞋子,在全镇人面前游行。
上高中了,母亲给我买了一身新衣,加上姐姐的一身衣服,三年来,我就这两身衣服,一周换一身洗一身,过完了我的高中。我的少年时代,穷其实是其次,敏感的少女心承受的自卑尴尬才是最折磨人的精神的。
所以后来每次看到我穿不同的衣服,母亲总会红着眼睛对我说,穿吧,想穿什么就买吧,你小时候咱家条件不好,在穿衣上把你亏着了。其实后来我考上大学每年都需要支付一大笔生活费和学费,母亲却毫不吃力地把一笔笔钱交到我手上时,我就一下子理解了父母的一片苦心了。原来家里也没有穷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只是父母希望把钱用在关键的地方。
贫穷常常和辛苦并行的。家在镇上,虽是农民,却并没有多少土地。起初经济的确拮据,我快要上学了,家里连六块五毛钱的学费掏起来都有点吃力,何况家里还有一个需要喝奶粉的弟弟。母亲和父亲商量着,利用家住镇上的便利条件,做个小生意。几番思忖之下,决定重拾父亲曾在大食堂帮过工的技艺,做锅盔卖。扶风的锅盔是正儿八经的锅盖锅盔,发好的面,要用一个一米长脚腕粗的木棒来一遍遍压,压到面筋道且层次清晰,然后擀成十多公分厚放到锅里文火烤,边烤边翻两小时出锅。做了两个锅盔,父亲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还是兴冲冲地把锅盔驼到自行车上去街上卖。一天下来,父亲推着自行车蔫头耷脑回来了,两个锅盔就卖了一个小豁豁。父亲很失落,我和母亲很心疼,却也没有办法。现在想起父亲当时的表情,都觉得很心酸。
好在不久小镇上发掘了文物,摇身一变成了旅游景点。我六年级的暑假,父母重操旧业,卖起了吃食。先是在夜市上卖麻花。早上四五点发面,吃了午饭搓麻花炸麻花,下午四点收拾风箱油锅面盆去夜市,继续。父亲搓麻花,母亲炸麻花,我拉风箱。夜市营业到凌晨一点,收拾好东西回家睡觉就两点过。正在长身体的我极度缺少睡眠,经常拉着风箱,就睡着了。有一次帮母亲炸麻花,由于没有经验,往锅里放麻花时不小心把手指塞到滚烫的油锅里,疼得跳起来,但是活还得继续。只好用冷水冲冲,连包扎都没有,继续拉风箱。
后来我们还卖煎饼卷菜,卖面皮,卖肉夹馍。高中时,逢忙假,父母要收割麦子,母亲便在早上帮我把摊子支好,然后去地里割麦、摊场、碾场……然后晚上回来我的摊子收好了,父母把架子车拉回家。
有一次,地里太忙了,没人帮我拉架子车。我便一个人拉着一车子的锅碗瓢盆炉子之类回家,有一段坎坷的上坡路,我拉得很费力,猫着腰,头都快贴着地了,汗珠子“吧嗒吧嗒”落在地上,那声音我都能听得见。我使出浑身力气,车子也不怎么前进,我的肩膀被辕绳勒得火辣辣疼,委屈的眼泪混着汗水顺着脸颊滚滚落下。但是回家看见父母身上被麦穗划出来的纵横交错的血印子,我把自己的委屈使劲吞到肚子里。
高中三年,我的寒暑假,周末,忙假都是在吃食摊上帮摊度过。暑假摆摊,天天大太阳底下干晒,一个假期结束,往往是皮肤油黑发亮,只剩下一排白牙齿和两只亮晶晶的眼睛。冬天更痛苦,早上起来摆摊子,用热水擦桌子,抹布从桌子这头擦到那头,桌面上已起了一层薄冰,抹布也粘在了桌子上。坐在摊子上,手脚冻得生疼。因为深知生活的艰辛不易,便越发想着要刻苦学习,摆脱这种辛劳与卑微。考上大学后,整条街道的人都很惊讶:这姑娘天天放学就在卖面皮,没时间学习咋考上大学的!大家都觉得我是天才,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哪有什么天才,还不是每个深夜背书背得累了睡,醒了接着背!
再后来,大学的寒假摆摊,暑假办补课班,自己给自己挣生活费。
上班以后,父母经常给我讲,你看你现在的工作风不吹日不晒雨不淋,你要好好工作,对得起自己拿的这份工资。小时候吃够多了苦,看够了眉高眼低,受尽了心酸委屈,现在工作中的累不觉累,生活中的苦不觉苦。只希望自己珍惜拥有的一切,如向日葵一般,永远向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