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字,在字典里的释义有“叠放(整齐)”之意。在流水线上,工人们把冷冰冰的零件组装成一辆可驰骋千里,拥有无限生命力的乘龙汽车。这种化零为整,变腐朽为神奇的工作,被工人们形象地成为“码工”。而中华文化,博大精深。“码工”中的“工”字,既可以作为动词,取“工作”之意。亦可作为名词,取“工人”之意。所以“码工”也可以理解为“码工的工人”。
顶岗成为码工的第二个月,班长给我分配了后桥ABS线捆扎的岗位,这个岗位的关键是要用扎带把ABS线整齐,美观地捆扎在车架的支架上,不干涉,不活摆。当班长把我带到这个岗位的师傅,韦师傅的面前时,他没有说话,只是冲我点点头,算是认下了我这个徒弟。
韦师傅对这个岗位有着自己独到的理解,他的码工格言是:“没有什么干涉是一根扎带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两根。”
韦师傅是个传说。一辆重卡,从车架上线,到整车下线,总共有上千个捆扎点,捆扎难度高低不一。其中有八十一个捆扎点,捆扎难度极高,俗称九九八十一难。一个捆扎者,唯有经历过这九九八十一难,方可算是习得得捆扎的精要。车间曾用这八十一难作为考题对车间所有码工进行测试。整个车间四百七十二个码工,只有四人通过测试。韦师傅,就是其中之一。而另外三个,是韦师傅的徒弟。
我从师韦师傅,他却没有直接教我捆扎的技术,而是先跟我谈起了捆扎的三种境界。捆扎的第一境,叫“手中有扎带,而心中无扎带。”这是最基础的,也是众多初学者处于的境界。指的是虽然手里拿着扎带,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扎,该怎么扎。更不会去想下一根扎带怎么扎。缺少全局观,此处扎好了,可能会让下一处更难捆扎,得不偿失,事倍功半。扎出来的线束看起来凌乱,没有章法。捆扎的第二境,叫“手中有扎带,心中也有扎带”。这已经是熟练捆扎工处于的境界了。指的是对解决各种干涉情况的方案已经了然于心,看到线束后脑海中已经浮现了一个整体的捆扎方案。捆扎的手法也灵活多变,不拘一格。捆扎出来的线束干净利落,优雅大方。而捆扎的第三境,是“手中无扎带,而心中有扎带”。这种境界就显得有些吹毛求疵地去追求完美了。指的是心里明白哪里可以取得扎带,所以手上不需要拿着扎带。需要捆扎时,能随心所欲地从他人裤兜里,甚至上工位的捆扎点上取得所需,完成捆扎。因为不需要拿着扎带,双手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解放,捆扎的速度可以达到极限值。这也是成为一位“码王”所必须达到的境界。以上,便是韦师傅告诉我的,捆扎三境。
“其实,还有一种境界。”韦师傅的声音像铜锈阑珊的古钟,从角落里沙哑地传来。“还有一种境界。”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得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嗯?”我小心翼翼地应和着他。
韦师傅点起了一根烟,烟雾徐徐弥漫,氤氲着他年岁斑驳地脸。良久,他才开口道,“心中无扎带,手中也无扎带。”
“轰”地一下,他的话犹如巨石落水,在我心中惊起层层波澜。我瞪大了眼睛,仍是不敢相信自己心中的推论。我用颤抖的声音问道,“那...岂不是,不扎?”
“正是。”韦师傅的语气无比坚毅。
他继续说道,“捆扎,是利用扎带借助外力去解决干涉问题。是无奈之举,是下策。一辆真正的好卡车,必然是设计合理,每一跟管子,每一条线束都得到适当的安置,不活摆,不干涉。那就不再需要去捆扎了,我这个岗位,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韦师傅顿了顿,自嘲般地笑了笑。“我还真希望能有下岗的那一天的。到了那天,也就说明柳汽造出了一辆真正的好卡车啊。”
说完,韦师傅又深深吸了一口烟,遥望着45度的天空,眼睛里满是对汽车行业的悲悯,背影里仿佛鸣奏着荆轲式的英雄主义悲歌。此刻,他的身影无比伟岸。
看着我发愣,韦师傅扯开了话题。“小黄,码工是件苦活,需要一些话来时刻激励自己坚持下去,不忘初心。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码工格言,那你的格言是什么?”
“嗯...”我低头思索了一阵,随即抬起头来,斩钉截铁地吐出四个字:精!忠!报!国!
韦师傅一言不发,久久的看着我,手里的烟燃到了指尖,只剩烟灰。一阵八百年前吹来的风,穿过旷古的荒原,将它轻轻带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