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耿是塬上小伙,脸有点黑,眼睛却很亮,也爱笑,笑起来显得脸更黑了。脸黑的人都可爱,这是我的个人感受,小耿算得上可爱,更多的是别人眼中的老实人。我们的母亲曾是同班同学,我就是这么认识他的。小耿母亲在街道卖了十几年毛线,以前母亲买毛线就去那儿,我会跟着去,经常见他在那帮忙,就会聊上几句。
前几年说工作的事,这几年就问结婚的事。我去年问他对象的事,小耿那黑脸绽开了,笑得要比平时灿烂,眼睛本来就亮,那次笑起来眼睛成了灯泡子。他快要结婚了,对象也在南方打工,两人过年见了面,后来再见了几次,双方家长吃了饭,就算把大事定了。
他比我大两岁,也是早该结婚的年纪了,要不我也跟着操心。听我说完,他又开始笑,灯泡子像电压过高快要爆了。我们的关系,没到必须要去参加婚礼的地步。母亲专门上塬吃了席,说新媳妇好看,人也灵醒,嘴甜,会操持事。我为小耿高兴,从他那笑脸判断,他是很满意的,而且很大可能他遇到了爱情。
没想到,我再见到小耿,却是在医院走廊。我长期有失眠问题,会去看精神科医生开失眠药,我更没想到小耿那张爱笑的黑脸,也会去看精神科。他很扭捏,不愿看我,更不愿提起原因,他的母亲站在旁边,不一会就忍不住哭了出来。我没法多问,送他们上了公交,进去问医生,她是专业的心理医生,委婉告诉我病人信息会严格保密。
几天后,我给家里打电话,专门问起母亲小耿的事。小耿离婚几个月了,刚离那会只是晚上睡不着,没法上班了,就在家歇着。家人觉得过一段就好了,后来小耿脾气就不对了,话少了也不笑了,还喊着活着没劲要去自杀,这才被送去了医院。
我又问,媳妇不是很好吗?为啥会离婚?
媳妇确实好,婚礼上还很正常。结完婚就变了脸,嫌小耿挣钱少,嫌家里房盖得少,嫌小耿他爷还活着是个负担。小耿忍着,快忍成了服部半藏,终于伸手打了媳妇,这下就过不成了,那时他们结婚不过几个月时间。
那为啥嫌弃呢?小耿媳妇是为了给她爸看病,才找到小耿结婚,拿到了彩礼钱,根本没有心思过日子。因为她一直有对象,可人家还不想结婚,离婚后又去找人家,她也被嫌成了二手货。听说她家里还托人来说合,要跟小耿复婚,小耿母亲想松口,来人被小耿父亲赶了出去。
最近一次见到小耿,是母亲要去看他,我骑车带她上了塬。小耿坐在院里晒太阳,头靠在椅子背上看天,见我们进来,只看了一眼,再没更多表示。小耿母亲还是会哭,说他要吃几年药,说小耿父亲脾气也有点变,她不知道咋办了。母亲就劝她,娃好好的就行,再给踅摸个好媳妇。
小耿家房盖得不少,三间两层的楼房,院里都是花草,而且他在厂里一个月能挣五六千,完全够过日子了。婚房是精装修,两米的大床,五十寸的大电视。我叹完气,搬了凳子在小耿对面坐下,掏出烟来,他也一起点上火,吐口烟突然问我:“为啥有人会把结婚当挣钱的事呢?”
这问题很深刻,我只能苦笑,烟快抽完时,才说:“市场经济嘛,法不禁止即可为。”
法不禁止即可为,这句话好像是当年刑法老师讲的,上过法学院的也都知道这句话。人人张口闭口都在讲法,也正是这些人,不但不具备基本的法制理念,还忘了做人最基本的道德、感情准则。
我不是同情小耿,只是确定他爱上了那人,才会把自己折磨成这样。人人都可怜,好人受到的伤害会大一点而已。那天我们要走时,小耿来门口送,还开起了玩笑,要我这个单身帮他介绍对象,我一口答应。他那黑脸又笑了,眼睛还是很亮,就是眼神里以前能看到的东西少了些。
回去的路上,我还在想小耿,替他不值,也要为他开脱,那都是好人要经受的劫难吧。我一直相信,世上还是好人多一点,也相信好人总会有好事发生,这就是我想说的最简单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