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里,唐僧师徒四人在迢遥的西方途上和穷山恶水冒险斗争的历程惊心动魄,让人看之难忘,除了他们师徒不畏艰难险阻历尽千辛万苦目标明确意志坚定,还有几个人物也令人一见难忘。虽然是九九八十一难中的妖魔鬼怪或帮助历劫之人,但无论他们为人如何,他们对爱情始终执著,态度为人称道。
第一个是黄袍怪。
他在中秋之夜摄了宝象国百花羞公主到碗子山波月洞,结为夫妇,二人育有两个孩儿。十三年间,黄袍怪对百花羞极好,百花羞穿的锦,戴的金,缺少东西他去寻,四时受用,每日情深。一个妖怪,比起人间男子毫不缺少担当,除了皮囊,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多数的世俗男子,其实不如他。
而且,黄袍怪还对百花羞言计听从。他抓住了唐僧,只凭百花羞的一席谎言,说放就放。百花羞托书唐僧,告知父母自己的遭遇。宝象国王恳请猪八戒与沙僧去救百花公主,二人本领不济,猪八戒逃走,沙僧被擒。黄袍怪疑心祸起百花羞,前去质问。沙僧机灵,将黄袍怪唬弄过去。黄袍怪以为自己错怪妻子,柔情百出,与她挽了青丝,扶上宝髻,软款温柔,怡颜悦色,又请上坐赔礼。这样知错就改且在人前亦不隐藏爱意,说他是妖怪,真是委屈了他。他不是没有脑子,其实他相当机智,只是爱情冲昏了他的头脑,他对百花羞,从未怀疑。
他们的两个孩儿被抢走摔死,黄袍怪回家探听虚实,见孙悟空变身的百花羞哭得心疼难当,便着急的把自己的宝贝舍利子玲珑内丹拿出让她止痛,爱妻之深可见一斑。 可惜这样痛惜自己的妻子,还是得不到她的心,缘分到了尽头,十三载情深一朝断。连从石头崩出来的孙悟空都知道日久生情,可惜百花羞并无半点念及夫妻之情,明言自己不得已才在黄袍怪身边逗留十三年,只恨不能逃离。
让人不得不心疼黄袍怪。他是天界二十八星宿之一的奎木狼,与披香殿的玉女相恋,为着这一段情缘,玉女与他先后下凡。他记得前尘往事,竭尽全力对她好,但玉女却不记得了,十三年间尽是虚情假意,虽然口口声声称他为“黄袍郎”,可是一遇到唐僧,就只想着传书给父亲,脱离困境。在书信中,字字哀痛,句句羞耻,黄袍怪的好只字不提。
也许,她认为,她好端端的做着公主,在那个富贵温柔乡中,何愁没有人对她柔情蜜意,还可以在父母膝下承欢,无论如何都比在荒野间做着押寨夫人,整日与妖魔鬼怪为伍好。因此,对十三载夫妻情只有恨。
只能怪造化弄人,他托生何方不好,偏偏是个妖怪。人怪殊途,无可奈何。
了断了这一份尘缘,二人重新回到天庭,可否还会认得?大概不会了,最冷不过人心。奎木狼经此一役,可能永生都不会考虑恋爱了。
第二个是赛太岁。
他是观音菩萨的坐骑金毛犼,留心了佛祖说的要朱紫国王拆凤三年之灾,便下凡来生了这番祸端。
他初下凡间便直截了当,大大咧咧自报身家姓名,去要了金圣娘娘来,做了自己的夫人。因大罗天上紫云仙与了金圣娘娘一领新霞裳,穿上身,即生一身毒刺,三年间,赛太岁近身不得,徒呼呵呵。虽然如此,他却是真心喜欢金圣娘娘,待她极好,住处堂皇,多人服侍,无处不周到。金圣娘娘对他不假辞色,时常骂他,他却待她始终如一,连自己的法宝三个金铃的秘密也告诉她知。金圣娘娘听见他发狠要与朱紫国王战斗,眼泪汪汪的不干,赛太岁就着有来有去去安慰她,假说朱紫国王必然胜他,让她宽一时之心。金圣娘娘只是哄了他一哄,他便把宝贝都交与她保管,而且,丢失过一次之后,第二次也毫不怀疑,轻轻易易的就相信了她。不止是他自己尊重金圣娘娘,连他手下的那些妖怪,他也约束得极好,侍婢小妖们对金圣娘娘也极是有礼,毫不敢冒犯。不然,金圣娘娘不会见到孙悟空变身的有来有去无礼就生气责骂。
赛太岁是个相当单纯可爱的妖怪。孙悟空变的有来有去公然傲慢他,他也不生气,还帮忙找借口,说有来有去是吃亏了才会这样没言语。他会惭愧自己在金圣娘娘面前生虱出丑,打不过孙悟空就说还没有吃早餐寻思回去拿法宝。
虽然是个牲畜,赛太岁倒是很懂事,他在凡间除了在朱紫国作祸,其余时候,倒还循规蹈矩,并不兴风作浪作威作福。何以见得,听金圣娘娘的话就知道:你这里更无甚么宝贝,左右穿的是貂裘,吃的是血食,那曾见绫锦金珠!只一味铺皮盖毯。
有后台真是一件好事。金毛犼拆散人家恩爱夫妻三载,伤害了八名宫女,孙悟空想打他几下都被他的主人拦着,最后毫发无损的回到他的老地方,继续做他的观音坐骑。只苦了跟他三年的小妖怪们,尽数被齐天大圣灭了,一个不留。
金圣娘娘对着他三年,居然都没有发现他其实很有趣,想来真是有点可惜呢。
第三个便是西梁国女王了。
她也是个妙人,都还没有见到唐僧,就因为一个梦而欢喜,以为自己与唐僧乃是姻缘天赐,等他一到,连面都未曾一见,就迫不及待的让人前去求亲。及至见到了唐御弟,真情流露,毫不掩饰,只指望和谐同到老。
她爱屋及乌,对待唐僧的三个徒弟也是极好,他们要辞别西行时,先赐金银,再赐绫锦,又赐御米三升,同时承诺,待他们取经回来,还有重谢。
该段书中的情节简单,师徒四人假意同意唐僧留下,徒弟三人取得通关文牒自去取经。女王送他们至西关之处,眼光唐僧被摄走,孙悟空他们腾云驾雾,才知道自己枉费了神思,惭愧而归。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提86版的电视剧《西游记》,经过女儿国这一段,电视作了许多改动。 女王第一次见到唐僧时,惊奇为天人,看都看呆了。唐僧上前说了三次“贫僧唐三藏,参见女王陛下”,她在太师的提醒下才回过神来。她画了唐僧的画像,却不敢让太师看到,拿了丝巾蒙起来。她说出自己心事之前,特意遣开了其他侍女,只讲给太师听。还大发相思梦,梦见和唐僧郎情妾意,双宿双栖。可惜都是梦一场。到最后,不得不目送他西去,她叫他一声:御弟哥哥。他回望一眼,策马而去。她满眼泪水,依依难舍。
看她这个样子,哪里像个统领一国的女王?分明就是陷入相思的小女儿。一曲《女儿情》唱出柔情似水情意绵绵:“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
本来只是简单的一厢情愿,被改编成为浓情厚意的彼此心动。女王表现出来的一连串女儿态,和热恋中的普通姑娘也没有什么不同,连女王的尊严都放到一边去了,一心只想着与唐僧结成美好姻缘。一直意志坚定的唐僧,对女色诱惑从未犹豫,面对貌美柔情的女王,一番推搪之后,也说出“来世若有缘分”的话。
《西游记》是我所看过,电视剧比原著小说出彩的唯一一部,许多简单的情节都被电视剧美化了。像孙悟空与唐僧的矛盾,小说中一直存在,电视剧却淡化了许多许多,唐僧也没有那么可恨。连白龙马都有过一段感情史,纵火烧明珠变得合情合理。二十五集的《西游记》里,《趣经女儿国》这一集最为人津津乐道。几处改动都如锦上添花,绝不是画蛇添足。不愧是经典之作。
神也好,怪也好,人也好,面对感情,心思始终还是相同的,都恨不得从此相依相随,一下子白头到老才好。而这些神怪,比起凡夫俗子来,更懂得呵护感情,人魔殊途这种概念,他们是没有的,因而爱起来更是缠绵悱恻。可惜这是一本神魔小说,容不下完美的爱情,这里头,甚至连一段圆满的感情都没有。
妖魔鬼怪的作为虽然可恨,但在吴承恩笔下,他们活泼生动,有些又难得的不世故显天真,比那些一本正经的神仙好太多了。所以才在日后,大家想起来的时候,都想还他们一个圆满的生命历程,在《西游记》之外,赋予他们更丰富的人生经历。
在衍生出来的作品中,那些一厢情愿的爱情,变成了两情相悦的故事;那些有开头,没有真正结尾的感情,有了下文。虽然结局大致相同,但他们从无关紧要只是凑数的配角,做了一回真正的主角,那些让人遗憾的劳燕分飞有了明确的心酸收场。
要问吴承恩会怎么想?一本《西游记》吴老前辈写了二十几年,因官场失意,生活困顿,书中多有他抒发不满之言。他也自言:虽然吾书名为志怪,盖不专明鬼,实记人间变异,亦微有鉴戒寓焉。有人继承他的心血,传播他的精神,他当然毫不介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