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A中的西校有座实验大楼,过道里的灯坏了几年,学校也没有修的打算——根本没有人来做实验,除了一排存着药品和标本的上锁房间,这里基本上是空的。 一个多好的故事背景,夜深人静,一群被囚禁在这里的孤魂野鬼。事实上,也差不多吧。
鹿眠把物理竞赛题集向后翻了几页,索性直接合上,看侧沿上书页的痕迹,发灰的看过了,七百多页的书,更多的是干干净净的。他们中间有这样一条箴言,从运动学开始看的是渣,从光学看的是神,从近代物理开始的纯属找虐,从静电学看的才是正常人。鹿眠是个静电学还没看完,偶尔翻运动学、物体平衡之类的找找自信的半渣,还有一群人和她一起,拿着纸笔在做着题。
“组长……”她碰碰前面的男生。
男生叫林迩畔,总是很认真地待人待事,不怎么跟人开玩笑,说起话来也是一本正经。
“这题。”她指给他看。带电球壳旁边用红笔写着“老子不会,老子不想学了”几个草字。 林迩畔直接无视了她的胡言乱语,“等下哈,我先看看。”然后转过身去。 等片刻他再回头时,发现鹿眠真的在等他,托腮望着前方出神。
“唉,”他让她回过神来,“这道题要用微元法,我们在这里取一小块。”他在书上给她画图演示,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听起来很温柔。鹿眠想,如果他把声音提高一点,会温柔如故还是会听到不耐烦,不过等一年后她退出物理竞赛组时,发现他好像没有一次对她表示过烦躁的情绪,这点就足够让她喜欢上他。她看着他的侧脸,随着他的语调附和地点头,其实根本没有听,等他抬头来问她懂没懂时,她望着他的眼睛,又失了神。外面,远处的教学楼,此时正一派节日的气氛,早上她收到了几个苹果,此刻又下起了雪,她却在这个荒楼里刷着题,有很多次她都想直接放弃,去过普通的高中生活,但一想到他的眼睛,这些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林迩畔发现她的眼神迷离,便提醒她回神。
“懂了吗?”
“没有。”
林迩畔转过身,片刻后他又转回来,颇有成就感地讲了他又想到的另一种更简单的解法。 “懂了吗?”
鹿眠不好意思再占用他的时间,坚定地说:“懂了。”
林迩畔也笑了,他的皮肤偏黑,显得牙齿格外白,又有两个小虎牙,不管过多少年都透着点孩子气。很快他又沉浸到刷题中了,只为了这片刻,她甘心坐在这装模作样看一晚上的物理。
这个屋子里还有另外两个女生。裴华年和洛空,后来两人一个学了生物,一个学了会计;一个一路奋战、保研升博,一个偏爱云游四方。还有十二个男生,鹿眠记不得他们所有人的名字,只记得陈成尘是所有人中最聪明的,顾犹是才智尚佳就是污值爆表,何觅暗暗喜欢过她,严冬是最社会的,最帅的那个她倒忘了名字,只记得那人有个美得惊人的女朋友。
那时所有人都坚信自己会有一个光明的前途,至于具体是什么不清楚,只是一种信念。年轻就像在吃一块硬糖,甜味提高了我们的幸福感,增加了我们对未来的预期,至于这块糖的来历没人深究,仿佛就是生命中必不可缺的一部分,等习惯了甜味时,糖便吃完了,嘴巴里还留下了点甜味。好像囫囵一觉,等认真睁开眼时,鹿眠已经三十岁了,大家也都成为了平凡的人,她爱了十几年的人和别人结了婚。但无论如何,她都觉得——能够在拥有大把时间的年纪遇到他,望着他侧脸出神,沉溺在和他有关的美梦中——是生命的礼物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