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驻足的地方,一定会让人长久怀念。“边门”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边门,南方某省会师范大学围墙上开启的一扇门,门是铁质的,很窄,但通向一个热闹的去处——边门一条街。在这条小街上行走过的学生,不知要用多少万计了,这个数量现在还在增加着。
清楚地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还很贫乏,校园又偏于郊区一隅,成千上万青春勃发的学生,在夜幕降临的时候,除了几对关系已经明确的恋人,要选择昏暗僻静处窃窃私语外,其他的人大多会三五成群地向边门走去,到小街的“灯火阑珊处”集合。
其实,集合是因为街道狭窄,汇行在街上,像集合一样。学生们到边门是各有选择的,或者选择吃,这是很重要的项目,那时候,国家还对师范生免费,吃饭是有补贴的,因此吸引了许多来自农村的学生,但食堂的伙食对于缺少油水的学生自是不够,到街上的小店里打牙祭就成为心往的事情。三五个要好的同学围坐一桌,点几样小菜,再要几瓶啤酒,在满屋的菜香和锅勺相碰的音响中,合伙地欢乐,既满足了肠胃,又排解了单调,如果还有女同学在场,推杯、说笑中夹杂着暧暧昧昧的空气,就更是欢愉。
说到吃,要特别的说说边门的蛋炒饭。米饭是在水里煮过,在蒸桶里蒸熟的,粒粒晶莹、互不粘连,一把圆口的长柄铁勺将猪油舀入铁锅,待油香散出的一刻,前后将鸡蛋、米饭、葱花“乒乒、乓乓”地混炒,接着铁锅向食盘中一扣,便将食者的眼睛和味蕾都吸去了。蛋炒饭的绝配是豆腐汤,一种味道很正宗的豆腐,切成整齐的小方块,加入青白的葱段,再撒入猪油,真是清甜可口,回味无穷。
到放映厅看录像也是重要的选择。在那个没有手机的年代,街上的录像厅可是极有吸引力的去处,隔着厚厚的门帘,就能听到绵柔的音乐和悠缓的对话,那是在放映琼瑶的台湾爱情剧;“嘭、嘭——呵、呵”的沉闷声响,那是激烈的武打片;还有男女生的混沌的英语对白,自是新奇的外国影片。付上很少的钱,在黑暗的空间里一坐,人便到了另一个世界。
吃饱了,说够了,看完了,再去开放的教室读书,或倒在床上无边的畅想,一身的轻松,一心的满足。
边门,就这样不断地呈现着青年学生的跨进,跨出,像电影一样,胶片留在了千万学子的心里,不管过去了多少时间。
我就是其中的一个。毕业将近三十年,“边门”一直在心里开着,包括那个留下我纷乱梦想的校园。
丢不下,决定带着妻儿去“找青春”。
校园已经苍老,但让人心堵的是她竟然表现出不修边幅,路面多处开裂,原来绿草的空地多处被后盖的建筑填堵,宿舍楼裸露着晾晒的“万国旗”,校园面色灰暗。初见的激动变成怆然,便更想早见到“边门”来。
沿着教学楼下一小店老板的指引,终于看到了依然熟悉的边门,急切地跨入。
眼前的所见让我陷入茫然。这还是我那常入梦怀的小街吗?
小街以前只是边门向左的一段,现在已经向右延伸,且出现横向的多条,因此街道比以前更长,店面也比以前更多,错错落落的广告,嘈嘈杂杂的音响,纷乱不堪。
抬头望去,广告和店名是陌生的,“美甲、美瞳,纹身、修眉”,拥挤着,争抢着入眼,还有韩文写的看不懂的店名;低头看去,烧烤摊拾步即是,冒着刺鼻的焦味;耳边不断地传进叫卖的高音:“内裤,10元5条,文胸,10元一条……”脚下油腻、污水横流,但人流却如潮水,多是青春的学生面孔,兴致勃勃地站在纹身店前,衣饰摊前,烧烤摊前,更有边门内外不断进出的身影。
没有了,那间可以炒出诱人蛋炒饭的饮食店,那个掌勺的、说着硬硬普通话的店老板,那间用声音吸着你跨入的录像厅,还有下坡拐角的书店,还有缓缓的热闹,缓缓的清静,以及绰绰灯光下,缓缓的青春的身影……
失望,折回。在跨出边门的一刻,抬头看到边门墙壁上一条广告——“好想你鸭”,透着暧昧的坏笑。
走吧,校园不可留,边门更加不可看!
三十年了,三十年可以迈出多少步伐?一所培养、并仍在培养未来人师的沿海省级最高学府,可以用不修边幅来呼应年老吗?母校已经建了新的校区,但新的光鲜可以成为旧的邋遢的理由吗?还有那条边门小街,主流客户的文化高度,以及三十年经济的飞速发展,却要让位和滋生消费的脏乱、低端和低俗?并且还能够达成纷乱中的共处,低下中的适应?
我无法解释,只能记下这边门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