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阳初照,春风十里不如你。
小时候,春天在飞扬的黄沙里,田间里冒出的野草尖,耕牛在黄土地里劳作着,后面跟着播种的父母乡亲,完全没有诗歌里面“春风又绿江南岸”的景象。
在家乡,春天来得很迟很迟,四五月份,渐渐才感知到春意,院里落满了柳絮,轻轻地缠绕在一寸高的青菜苗上,妈妈总是无比厌烦这些柳絮,因为做饭的时候她要摘很久菜才能摘干净那些白色的毛毛。白杨树的叶子日渐从一卷儿舒展开来,散发着树脂的味道,乡间的小路上,短短几日里,便由不经意的几点嫩绿染满了所有了的枝丫。
这个时候,田园里的果树早已按捺不住在春风里招展的花骨朵,竞相开放着。
有人说,春天,最是那朵白里透粉的杏花惹人怜。的确,杏花算是最早感知到春天的,北方的杏花开得比南方晚,北方的春风没有南方的春风湿润,所以北方的杏花也就比南方的杏花更刚强些。感觉虽没有南方的杏花开得那么拥簇,在园里的杏花树下,看着落红点点,没有伤春的情怀,再抬头眼巴巴地看着花蒂处一颗颗小杏子成了型,想着杏子长大些,就可以尝个鲜,绿杏的那酸味,不管何年何地,想起来就流口水,时隔经年,小时候站在杏花树下想着吃酸杏子,咽着口水,才是真正地感知春天吧。
妈妈是春天最忙的人。在机械化没有高度集中化的九十年代,春耕基本靠人和牛。我们家里养着勤劳的两头牛,一头是黄色的,一头是黑色的,除了春耕时节,一年里其他时间它们都在休养生息,有时候也会生牛宝宝。
久违的毛毛春雨过后,田间地头就冒出来很多蒲公英和其他野菜,妈妈在清晨的露水田间,围着头巾,胳膊上挎着竹篮,竹篮里放着小铲子,走在薄雾没有散尽的晨曦里,将那带着露珠的野菜一株一株铲下来,整整齐齐放在竹篮里。等东边的太阳挂在晴朗朗的天空里时,农家院子里陆续升起早炊的烟雾,妈妈才回到家,将挖来的野菜晾晒一会儿,她自己也才准备吃早饭,然后去农田里忙活。野菜最好的烹饪方式是凉拌,洗净放在开水里汆一汆,捞出来沥干多余的水分,放上调料和辣椒面,用滚烫的菜籽油往那上面一泼,那泥土和春天的味道,香遍人间五百年都不够!
吃不了几顿野菜,看不了几次杏花雨,春天便转瞬即逝。
十多年不曾见到家乡的春天了,故乡的春天,慢慢留在了电话里父母不怎么洪亮的声音里:
“妈妈,今年种什么?”
“爸爸,机械化耕种没以前累了吧?”
“妈妈,这两年地头的野菜多不多了?给我晾一些干货吧。”
“爸爸,种地也没什么收入,要不就别种了吧,享点清福。”这句话,说了跟不说一样的效果,除了种地他们什么都不会,不种地,他们一下子就会老去。
故乡的春天,一道一道刻在了爸妈的额头,一点一点染白了爸妈的双鬓,他们大半辈子的春天,都在沙尘天气里的春耕中度过,不知道什么是春游,什么叫踏青,按着古老的农时,清明前后,种瓜点豆。
近几年也依然没有体会到“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的春景。江南烟雨,一大半在诗歌里。江南的春天里,油菜花从南开到北,在乡村里漫山遍野,城市里的人们惊羡,马不停蹄赶着花季。江南的春天,实际上,烟雨并不浪漫,连绵不绝的雨丝,久晾未干的衣物,潮湿的心情,沉闷闷的气氛……“沾衣欲湿杏花雨”的情致在春寒料峭的城市里没有半点滋养的土壤,诗歌里面的美好情致,是在一个农耕社会里除却劳作和休养之外最基本的对自然和世界的感知了。我们今天有做不完的工作看不完的书认知不完的世界,我们没有时间感知最简单的自然万物了,春花秋月夏风冬雪对我们来说,很奢侈很遥远。
就是这么沉闷闷的春天里,并不想着一梦成江南,心里也还是能开出花来。
一个来自山川湖海的男人,为你甘愿囿于厨房,做饭洗锅。
抛却繁忙的工作,属于两个人的时间也就仅仅剩下周末,厨房便成为了这个春天欢笑声最多的地方。
“你一个人做饭会不会很孤单?”
“……你说呢?”
“电视剧太好看了…”
“那你去看电视吧,我来做。”
周末的待遇是可以不进厨房一步而一日三餐按时按点,吃到撑为止。除了做饭和吃饭,他继续他的加班,剩下一个人窝在沙发里,盖着薄毛毯,刷着电视剧。毫无波澜的日子里内心总会有些小冲动,比如突然想去深圳,不知道为什么。当然不是说走就走,而是定下来找个假期再去,未来日子里的一个小目标,不一定必须实现,就是有个念想。
其实这种小日子真是太平常不过了,没有大梦想,无非就是自此长裙当垆笑,为君洗手作羹汤。
以上,春日小时光。致一生都走不出故乡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