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02年,也就是西晋永宁二年,一场宴会在齐王司马冏的府邸里举行。
此时正当晋惠帝在位,司马冏作为佐政的大司空,府中就可任命百官,符命就能指挥三台,他拷问御史奏杀主簿,大权在握威风凛凛。他举办的宴会,手下的官僚没有不敢参加的,在这些人中,就有一个名叫董艾。
董艾建议司马冏说:“听说嵇侍中很擅长丝竹,不如就让他来弹奏助兴吧。”
司马冏觉得这主意很好,点头允许。
身边的人为嵇侍中取来了乐器,他却推拒不弹。司马冏生气的问:“今天大家一起开开心心的饮酒作乐,你为什么要这么吝啬于演奏呢?”
这个姓嵇名绍的侍中并没有惊慌,面对司马冏的愤怒,他回答说:“您辅佐皇室,本应是天下人的榜样,我虽然官职卑下,但也是常伯之位,吹拉弹奏,本应该是乐官的事情,我如今身着官服,是不敢做这样的事的。如果你一定要我弹奏的话,那就让我脱下官服换上布衣,那时候,我就不推辞了。”
说完这一段话后,“冏大惭。艾等不自得而退”,一场风波,烟消云散。
“不能沦为权贵者玩乐所需的道具”这是嵇绍为了维护整个秩序而说,所含的言下之意,他让沉溺于幻象中的我们一起惊醒。有些东西,他不能丢,我不能做。
这场宴会往前推500年,在公元前279年,秦昭襄王与赵惠文王相会于渑池。秦王对赵王说:“我听说您喜欢弹瑟,请弹一曲给我听听。”赵王就在筵席上弹了一曲。结果秦国的史官就走上前来,写道:“某年某月某日,秦王与赵王会饮,命令赵王弹瑟。”
这时候《将相和》的主角蔺相如就上前对秦王说:“赵王听说秦王擅长击缶,请演奏一段。”秦王当然不肯。结果蔺相如威胁他,“咱们两个靠得这么近,你不答应我们只好同归于尽了。”秦王只得勉强在缶上敲了一下。蔺相如回头叫赵国的史官写道:“某年某月某日,秦王为赵王击缶。”
势均力敌。
伶人轻贱,蔺相如敢于站出来跟秦王死磕,就是不能因赵王受辱而有损赵国的国格声誉。
其实嵇绍和赵王不是不能弹琴,只是他不能带着“官员”“君主”的标签,去弹琴作乐。嵇绍和蔺相如的可敬,并不止于个人的不显谄媚和坚持勇敢,更是因为他们所维护的,是整个国家的尊严。
只有人人不失格的时候,人间才能不失格。
在儒家学说中,“礼”被奉为社会的最高规范,这个礼,就是位格的表现。
“农以力尽田,贾以察尽财,百工以巧尽器械,士大夫以上至公侯莫不以仁厚智能尽官职”,只要每个人“各得其所”,那么社会就能够井然有序、安定繁荣。也只有一个人懂得了“格”的重要,才能真正做出符合身份的最优选择。
还是再讲一个皇帝的故事。
南朝时期的梁武帝,是中国佛教界“素食”的创始人。他执政之初,生活勤俭、工作努力,常常通宵达旦地批阅奏章。南梁的社会风貌有了很大的好转,经济得到了恢复,社会秩序逐渐安定下来,人民的生活日渐富足。
然而,后期在佛学里越陷越深的梁武帝不惜斥巨资在全国范围内大建寺庙,甚至多次出家,大臣们需要花费国库的巨额财产来“赎回”他。
在他统治后期,朝政荒废,纲纪松弛,奸臣并起,国力衰落。终于,在叛臣引发的“侯景之乱”中,梁武帝也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像梁武帝这样,不愿意做皇帝却做了皇帝的人很多,例如词人李煜、书法家赵佶、木匠朱由校……可是,一个人所需要承担的责任,不是“想不想”就能决定的。既然做了皇帝,那你要负责的对象,就是国家和百姓。举凡动作,都要考虑后果。
我们如今说位格,不是说当了官就不能弹琴,当了皇帝就不能学佛,而是当你在履行某种职责的时候,就应该保持一点“在位”的矜持,这一份矜持,是为了提醒你,你要做的事,应当符合你的身份。
每个人在社会上都有不同的身份,也都承担着不同的位格。
这种“位格”,往小了说,是为了让你身边的人都轻松一点儿,没那么多的麻烦;往大了说,是为了整个世界都简单一点儿,没那么多纷争。
你是下属,就应该用数据说话,用业绩发声,而不是既要跟同事争权争功,又没有能力把领导分属于自己的工作做好。
你是爱人,就应该平等、自由,相互爱重,相互宽容,能直面人生的风浪,也携手人生的辉煌,而不是偏执自我一意孤行,以爱为名带来所有的伤害和牺牲。
当年有人问阳明:从前有个伊川先生称很值得尊敬的人,在屋里面静坐用功的时候,连自己的儿子在隔壁读书,都不管他是懒是勤了,你觉得如何呢?
阳明答:伊川恐怕也是在嘲讽他吧!
一个父亲,连自己父亲的职责都忘掉了,那他读的是什么圣贤书呢?
就像我们良知行《不混圈子是保护自己的极致智慧》里面举的例子,一个母亲为了监考,让女儿终身失聪。你这个做妻子、母亲的,就是典型的失格——失去了资格。
遵循礼的爱,是有等级差别的,先亲爱自己亲人,再层层由内向外、由近及远有等差地扩展到他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先尽到自己应尽的职责,才能跑去干追求个人梦想或者拯救世界的大事。
不然你看,当爱人的三心两意了,当朋友的背信弃义了,当爹的抛弃妻子了,当官的溜须拍马了,当商人的见钱眼开了,当……很好,世界也快完蛋了。
良 叔 曰:
诗人黄怒波是我比较关注的企业家。尤其是他最近在北大演讲关于呼唤企业家要有梦想和激情。他说了,现在的中国正在上演典型的虚无主义,没有底线了,什么都不信了。
他举了一个例子“贪官有了100套房子,连钥匙都拿不动了,还是要,为什么?就是价值崩溃。我就是想要,没有为什么。”
现在,是不是该有人站出来说:你越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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