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记

（一）胡美兮

2.

         到了县里，县局长叫去谈话说：“市局胡科长打来电话，强调要到一线去学习业务，不要一到县公司就坐在办公室里，业务生成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于是老老实实拎着铺盖卷去福集邮电支局。

         支局在玉蟾山脚下，刚进福集镇的路口边，对面有一个酒厂。除了道路上的汽车的喇叭声和飞扬的尘土，还有酒厂出酒时，四处都飘散的酒香。我一个单身汉，就在酒厂搭伙，跟着厂里工人师傅食堂吃，把自己吃胖起来，直至女朋友搭着班车从成都来看我，说：“你怎么在一个乡场上，就一只吹胖的汽球啊？”

         “吹胖的汽球”其实有些烦恼，邮校出来同学，分到省里、市里、县里的都有，只有我到了支局。九十年代初，程控电话在乡镇才开通，同那些在城市里的同学相比，我生活在另一个世界。有同学得到我在支局的信息，打来电话问情况，听着他们在城里爱不释手的工作，自己就更加落寞了。我有点恨老太婆了。

          最可气的是，县局长在我到支局后，还对我说胡科长要求严格考核。

          于是在支局送邮件送报刊、抄汇款单、翻译电报稿、巡线、守程控机房，全部弄了一遍。晚上也没有地方去，乡镇上很清静，继续自己的自学考试。居然适应了，不仅学到了业务，还同支局的人都成了朋友。

          过了半年多，支局长告诉我，县局长在问我工作如何，说是要反馈市里。

           “头儿，你怎么说？”

          “我说你是一个有为青年，帮助支局做了很多事，特别受两个营业员姐姐的喜欢，她们经常抓你的壮丁，你来以后，她们都不用加班了。还有，从最开始拉五十年邮件，现在可以拉八十斤邮件，进步了，胶靯都破了两双。我另外报告说了，农村的高干子女，比如村长的女儿、镇长的孙女，看上了你，都想同你谈朋友了。县里还不调不回，就让你不用回去了。哈哈！”

          还好，老太婆还是通情达理、言出必行的，回到了县里。当时着急回去，现在看来多待几年都值得。

         马上又被安排去发行报刊，再干半年。一天晚上都八点了，刚跟着师傅去商业局那里收集报刊杂志回来，报刊组的小屋子里还亮着灯。

         “胡科长来检查工作了，快去！”有人紧张地说。

          老太婆正在检查订单、钱款 ，还翻保险柜，象鬼子进村一样。见到我，张口就问：“怎么样啊？这个报刊发行的流程搞懂没有？怎么样进行稽核啊？”

           我说搞懂了，稽核要点在哪在哪，要防止有人收了款不上缴，还有防止发行员伙同企事业单位经手人搞钱。

            “把你经手的资料拿给我看看。”我双手递给，老太婆翻了几下，脸色不好看了，“你看你这数码字，这是将来要当会计的人写的吗？”她停了停，说：“以后每天练两篇数码字，过段时间我要看你写得有没有进步！写不好不要当会计。”

           只有老老实实写数码字，直到年底，老太婆检查后才点头了，可以到县邮电局会计股了，指定了一名老会计带我。全县的职工都知道我练了近一年的数码字。我有点畏惧老太婆。

           会计报表去市里会审，我背着算盘，在大街上象行走的侠客。老太婆亲自讲解会计政策，亲自讲解如何汇总数据，她一讲起来就滔滔不绝，比学校里老师讲得有意思多了。听市里的人讲，老太婆当过财政部和省里的会计先进个人，业务精通，局里领导都很信任她，对她的话言听计从。看来她能管我们也是有足够的本钱的。

           会审时又被批评了一次，说我应收账款追收不及时，已经追收回来的清理不及时，老太婆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虚掩上门，“小张，这是基础工作哦，不要小看这些事，小事都做不好，是做不好大事的！”我面红耳赤。

          后来经常躲着老太婆，开会坐在后排，开完会就跑。大家去她办公室汇报也不参加，在其他办公室闲逛。

          有一天省里有人来检查，通知我去受检，检查完，晚上搞个聚会，拉了电灯线，弄出一些彩灯，闪烁出眩目的光彩，把录音机的声音开最大，到院子里跳交际舞。我看见老太婆灵活地舞步，和谐地踩着节拍，跳得很投入。远远地看着，听她在叫我，“你过来，不会跳我教你。我会跳男角。”我赶紧跑掉了，可能跳不好舞，她都会批评。我听见她在身后的声音：“回来，回来！就只会搞一个财务工作啊，跳舞也该学学！”

         不过，看着老太婆的舞姿，我不得不承认，身材胖和矮没有影响她的优雅，更显出一种自信的韵味。她在舞池里自由地转身，灵活地扭腰，显出自己除了搞财务工作还有不错的文艺细胞。

          到春节了，居然接到老太婆的电话，“小张，过年了，老太婆我给你发五十元过年钱，托县局长给你带回来，他来市开会。你不要躲着我，我严格要求，是为了你进步。”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我转正时，工资才一百三十元一个月，五十元的过年钱，也是一笔巨款。我突然觉得老太婆可爱起来，象我家外婆一样。原来她还是很慈祥的，对我们也是真正的关心。

           听说市公司她手下的一个年青人，媳妇是司法局的，那哥们喜欢喝两杯，经常在家里被媳妇“专政”，她还几次上门去开导双方，管得很宽。哈哈，是一个好老太婆。

           我心理想着自己以前对她的一些不敬，决定暗自还是叫她为“科长”，叫她老太婆的人没有素质。

          自学考过了本科，电话告诉她，她在电话那头大声说好，还问：“报名费和书本费报账没有，没有报账的话，找一下人事科。有问题告诉我。”

          听说省里办电算化培训班，没有给县局的会计名额，打电话给她，她说：“要去要去，这是先进生产力，派老头去搞不好。你去了要回来把所有人教会”。

         工作顺当起来。我渐渐忘了她那个奇怪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