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光二年(公元前42年)
秋,七月,陇西羌族彡(xian)姐部落的旁支反叛,皇上下诏请丞相韦玄成等人商议应对。这时候,农作物年年歉收,朝廷正引以为忧,又遭遇羌变,韦玄成等漠然不知所措,都不发表意见。
右将军冯奉世说:“羌虏近在境内,竟然背叛,如果不即时诛灭,无以威制远方蛮夷,臣愿率军讨伐!”
元帝问他需要多少部队,冯奉世说:“臣听说‘ 善用兵者,役不再兴,粮不三载’ (一个善于统兵的大将,兵役不需要两次征发,粮草不需要运送三次)。所以大军不至于长期暴露在原野之外,而是速战速决。从前,我们屡屡不能正确估计对手,大军才遭到挫败,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增派援兵,不但拖延的日子长,所需的军费多,而且国家的威望也受到损害。现在叛军约有三万人,依据兵法,攻击部队应当加倍,需要六万人。然而羌族军队的武器落后,只有弓箭与长矛,我们的部队可以减少为四万人,一个月足以解决。”
[注释]
“臣听说善用兵者,役不再兴,粮不三载”,出自《孙子兵法》,原文是“役不再籍”。就是一次征兵就解决问题,不要仗打了一半,人打没了,又回国征兵。“粮不三载”,这要求更高了。不三载,就是两载。去的时候带一次粮食,回来的时候再送一次粮食给军队路上吃。
然而,丞相、御史、车骑将军王接、左将军许嘉都以为:“民间正逢秋收,不可在农忙时多征调人入伍,征发一万人前往屯守,差不多够了。”
冯奉世说:“不可。天下百姓受到天灾饥饿的袭击,兵士战马不但体力瘦弱,而且数量也大都消耗,很久以来,防守与作战的训练和装备已经废弃。夷民狄民对边塞的汉朝官吏,都不放在眼里,所以羌民才首先发难。而今我们用一万人,分别驻防几个地方,敌人发现我们兵力单薄,必然不会害怕。我们如果进攻,就会遭受挫折,损兵折将。如果固守,则不能拯救边民。这样,便显露出胆怯衰弱的形象。羌民将抓着对他们有利的机会,各种族各部落,势将互相呼应,纷纷起兵。到那时候,我恐怕朝廷集结四万人的兵力都不够,花再多的钱都不能解决。所以,少发兵而拖延时日,与多发兵而一举解决,利与害之间,相差万倍。”
他坚持自己的意见而谏争,然而得不到支持。元帝下诏,增加两千人的军队。于是派遣冯奉世率领一万二千骑兵,以领兵屯田为名,任命典属国(管理属国的官员,秩二千石,负责少数民族事务)任立、护军都尉韩昌作为助手,抵达陇西,分别屯驻在三处要塞。
[点评]
因为兵少,不敢说讨伐,只声称屯田。
韩昌先派遣两个校尉,向羌民出击。羌民大举迎战,击溃汉朝军队,杀死两位校尉。
冯奉世呈报山川地图和兵力分配计划,请求增援三万六千人。认为只有这样,才有把握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元帝看到冯奉世的上奏,大举发兵达六万余人。八月,元帝任命太常弋阳侯任千秋为奋武将军,作冯奉世的助手。冬季,十月,大军都到了陇西。十一月,数路并进,大破叛军,斩杀数千人,残余部众全都逃出边塞。在两军尚未决战的时侯,朝廷又招募战士一万人,任命定襄太守韩安国为建威将军,还没有出发,听说羌族已经溃败,于是停止前进。元帝下诏班师回朝,但留下不少部队开荒屯垦,防卫要害地区。
永光三年(公元前41年)
二月,冯奉世凯旋返回长安,改任为左将军(紫绶金印,紧仅次于上卿,掌管京师兵卫、或屯兵边境。出征前冯奉世担任右将军),封为关内侯。
[点评]
右将军冯奉世和前边讲过的平羌大将赵充国一样,也是《孙子兵法》的拥趸。
按照《孙子兵法·谋攻篇》的说法,“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十倍兵力才能打包围战,五倍兵力才能进攻,两倍兵力,可以把敌人切成几段,分而治之;兵力相当,遭遇战也能不吃亏;但是,如果兵力不如敌军,就要赶紧跑!兵力差距大,更要躲得远远的。
冯奉世要四万兵,前后分析很清楚,已经是最低标准的要求。
然而,丞相、御史、车骑将军王接、左将军许嘉都说一万人就够了,有决策依据吗?没有任何依据!但是他们有理由——百姓秋收农忙时节,不宜多征发。但是,这跟平叛能否取胜有什么关系呢?完全没有逻辑关系!汉元帝更搞笑:他决策,一万人再多加两千人。就好比一个人要吃一碗饭才能吃饱,现在给你一小勺,不够吃?好,再给你加几个米粒!
还好,撞了南墙知道回头。等到前线损兵折将,汉元帝迅速醒悟,冯奉世要三万六千人,他直接给了六万人,又征发一万人,让前线总兵力达到八万人,这是羌虏四倍兵力了,这才是用兵之道。
[华杉先生评论]
这种决策过程很典型,我们经常遇到,就是根据自己的“实际困难”决策,而不根据解决问题的实际需要决策。这是一种掩耳盗铃的人性弱点,人人都很容易这样,所以要仔细体会。
投入越大,风险越小,成本越低,因为成本主要在于一战而定,在于不拖时间,在于不反复,不要指望“四两拨千斤”,四两拨不动千斤;不要指望“花小钱办大事”,小钱办不了大事,无非是增大风险,拖长时间,花更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