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们都将老去,像街上遇见那些老人,满脸皱纹,刻满沧桑回忆。
这条街有些年头了,在我小时候,听爸爸说在他小时候就有了。
倒也没什么特别,就是够破,够脏,够乱。怎么说呢,就像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眼睛花了,满身皱纹,黝黑又苍老。老街大概就这样子。不过到也算热闹,可别小瞧了。每逢初七,都有集会,平时也热闹着呢。干什么的都有,下棋的,瞎聊的,天南海北,古今中外,还有小吃摊,水果店,衣店,一样不少,真要说吧,就是街上呀,没什么年轻人了,都是些老家伙们,偶尔带几个小娃娃闹腾下。我约摸着,这老街和这街上的老人呀,是一起的。
应该是九月份了,那时候天开始凉了。也自打那次,再也没见过老街了。消失了,没得找,像走了的老人入土为安,不留下一点痕迹。
清早的太阳和往常一样红,天儿还不错。泛着红的阳光懒懒的照下来,慢慢挪动着脚,一点、一点,把老街从东头给包到西头,也就剩下楼背小胡同那里的还是阴凉着。你别看着太阳懒散着过来,街上铺子小摊的人可不闲着嘞!日头还没冒出来,就忙活着了。你看,早餐铺老陈累的满脸汗,太阳一照还满脸发光,我跟你说,他可是早早就烧火填锅熬着胡辣汤、八宝粥,醒好的面揉呀揉,然后炸了,油条,糖糕,菜角,红薯条啥都有,花样可不少呢!你再看那边水果摊贾大伯,嘿,那水果早都一箱箱弄下来摆好摊子了,你看这会儿躺在椅子上看着报,神气着嘞,那真有大老板架势。肉铺那边屠夫屠老大也不闲着,老早就把剁好的大肉摆好喽。那边那个戴眼镜的一看就文化人,那是老周头,人家年轻时可是文化部的,了不得呢!现在开了个小书店,卖些闲书。那边那个,你顺着我手看就那个卖糖人的,那李婆婆了,人可好着呢。这街上呀,那边卖烧饼的老四,还有那边做莲子粥的胡爷,那边象棋桌坐着的老头儿,是这老街的退休干部姜军长,下象棋可是有一套。
你可别说,这大早上,街上呀,还真挺香的,五花八门,啥味儿都有,谁还躲被窝里呼呼睡大觉?那香气儿透着窗户都飘鼻子里了,咋会不醒嘛。这街上呀,热闹,畜生它也来掺和,那老赵家嘞大黄狗,蹲到屠老大肉铺门口不走,屠老大呦呵也不管用,差点拿大肉骨头砸它了,它还真不怕,眼珠子紧紧盯着一桌子肉,有点油腥就跑过去舔两下。还有那老徐也是够可以,大清早牵着家里那头羊来逛。这街上呀,小玩意儿也不少,卖小风车的,瓷娃娃,玩具车,小画册的都有,这些小孩儿喜欢。
大清早,红日头照着红彤彤,街上吃早点的,瞎逛的,下棋的,最稀罕的还是那好大柳树下那一片,村里王哑巴每天过来啦二胡,旁边他媳妇跟着唱几句,老家伙们喜欢听呀,都会来捧捧场,一起唱两句“辕门外,三声炮那个咿呀咿呀嗨,如同雷震!”唱的也是挺有味儿。又是一天开始了呀。该干啥嘞干啥去。
快晌午时候,街上人就少了,基本都回家准备做饭了。楼里屋里,都砰砰砰冒着烟,勺子铁锅逛吃逛吃就弄起来了,美美儿吃顿晌午饭,往屋里一躺,喝杯茶,看看电视睡一觉,美着呢!这时候街上也挺乱的,吃食辣鸡啥的,都扔的满地。头上呀,是一排排老电线了。
黄昏时,街上差不多最悠哉。那时候呀,日头又开始红了,一点一点往西边挪,挪的差不多没了,也就散摊子了。你看那边下象棋的姜军长,“打马!将!还中不中?没门儿了吧……”老李看呀看,就是不起屁股,还要再干两局,老周急得催他赶紧起换人,他一愣一愣装着听不见。那边吴大爷茶水摊下,几个老头聊的正带劲儿呢,“听说没,老周家老大,现在搁北京当啥干嘞,乖乖,家伙着!”“前天那头顺子家孙子考上本科了!哎,咱们那时候呀,学都上不起,老早出去下煤窑了,苦着呢,现在娃们好好学习是真二八经。”那边张妈还抱着孙子哄,非要吃零食摊上锅巴,咋哄不听话,没法赶紧买给这小祖宗呀,吃嘴……
晚霞照在老街上,一点点褪去,暮色深了,天慢慢黑了,这头那头都忙着收摊了,老伙计们也提着小板凳回去了。街上一下子安静了,也没啥人了。静悄悄。街上没几个路灯,也不怎么两亮,啥现代娱乐也没,这街上大多是老头老婆儿们,晚上也不怎么出来,早早嘞睡了,一下子呀,真静。月亮升起来,也分不清是月光还是灯光,迷迷糊糊的,这边狗叫两声,那边也跟着叫。有几家窗户还亮着。
我爸那时候还小着呢,那时候这街比现在干净,还热闹。我爷爷经常带我爸去街上逛,逮住哪会给买俩糖,心里可美了。这街上住的,都是这一片家里过得不错的,手机都有俩钱,住这方便,买菜吃饭啥的,日子挺滋润。那时候,这街上呀,晚上都热闹着呢,有表演杂技的,放电影的,还有扭秧歌嘞,看的人可多了。都好看,热热闹闹的,怪不赖,街上人也都好凑热闹,逮住有时候,还有人专门牵着狗来斗狗,那些老大人呀,就好看这儿。十里八乡的,也来这赶会,一到那时候,卖啥的都有,街上堵的严严实实!
我爷爷吃饭时候跟我讲啊,他那个时候,这条街才开始健建,他还在这干过,一天几毛钱,那时候钱可值钱呀,谁一月一百块都可家伙了!他们工资一天一块都没,也都能吃苦,小着时没少受罪。乡里说建什么商业街,听着怪新奇,领导们还来视察呢。这附近村里的人呀,大部分都来这干了,后来可算是建好了,你别说,看着真像那回事。
后来老街就没了。再路过已经一片荒芜,大堆小堆的土,米把高的草,还有一车车的建材。再以后,更是不得了,这儿又有了新街,突兀又恍然。高高的楼发着亮光,时髦的店高档大气,靓丽的男女拉着手,繁华的一夜之间。我去过几次,说实话真奈斯,不过我倒并没有多大兴趣,来来往往的人,开心的笑脸的,我就像个孤独的流浪儿,呆呆看着,满脸惊奇却是不会留恋,只是过客。
每天夜里,街上灯火通明。闪烁霓虹每个人都是舞台上的主角,喧闹的歌舞不停,夜色不再撩人,灯火是焦点,繁华的街,从头到尾都是影子。每天早晨,太阳不会再一点一点挪着脚步照过来,楼太高了,他爬得上去却洒不下来。夜色早就抛弃了这里,月亮挂在天上,没人看,灯火就足够了,这比白天还要亮还要闹。月亮是安静的,黑夜是孤独的,他们不属于这里了,是他们离开了这里?是这里抛弃了他们。
这里固然好,现在的人都这么说,像老街的老伙计一样。可是没人会提起老街,没人记得,这条街,就是这个样子。记得建这条街时,也都是附近的人,不少来这儿做工,跟很久以前的老街当时一样啊。一个个轮回,谁知道呢?这条街也会老,街上的人也会老,老到没有了,又会有新街,又会有新人。这条街也不会被记得,在过去,是记忆。
街外远远的地方,有一片老房子,孤零零伴着几棵老树,几个老人在下棋。树下老周拿着收音机,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睡了。老姜他们还在下着,倒也安静,也没那吼劲儿了,棋子都快下不动了。眼睛越来越花了,头发全白了,没那精气神了,人真的老的快不行了。那时候呀,在我们这法儿人小时候,日子苦,小孩儿嘴都欠,一说过节啥的,家里去街上买块肉,吃两口心里美着呢,有的家里穷,从谁家门口哭过了,母鸡泛蛋了,偷偷拿走装布袋里,走几里地去街上换糖吃。那个时候,老街上,就是我们小时候最向往的。后来慢慢长大了,能过了,也都住到这儿了,一下子,几十年呀。啥都会旧,人都会老不中用呢,这老街,我看那日头出来落下一下子,几十年呀,想想多长,真过来了,就一天天的没了。老街上,哪儿有啥,谁在哪住,都记得清清楚楚嘞。
他们头发白了,也要没了,眉毛也是,腰弯的快折下去一样,指甲黑黄黑黄,脸上堆的皱纹让人看起来分不出他们的样子。他们真的老了,和从前的老街一样,多少年了,多少岁月过去了,也快要走了。
我知道日子长长,有些东西回不去,有些东西记不得,有些人你忘不掉,可再也得不到。我们所经历的,我们怀念的,记忆深处的,都将是尘埃,都将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