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篇游记来的有些迟。亦或是,它险些就要流失在我昼夜奔忙不休犹不明此身寄往何处的体内。像是一个古老而华丽的梦,搁置在我心底那块无暇触碰的谧角,待漫长又促短的时日流水一般沥沥然沛流而去,便任由河道中沉降的沙石将它埋掩在沙洲般的墓穴之中,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淤积成为一块隐隐的暗伤。
这暗伤,将会成为我与文字释手诀别的又一桩铁铸的佐证。
是,时间越是久远,生活越是忙碌,我越发感觉到自己之于文字的诸般力不从心。庶几在很久远的从前,在我初次幸得缪斯女神的爱抚在额上受下灵慧点化之际,我也曾为自己遣词弄章的能力而暗自窃喜,乃至傲而立下一生志业的誓言。然则如今,我似乎已然同过往那个豪情万丈的少女渐行渐远,虽说万事顺遂,文字无味,而我于这世间颠踬流离二十多年,自以为所历悲惘、伤愍、蒙昧、沉郁等事也不再少数,但忘情输出的能力与时间像是被拧干的帕子中的残水,贫瘠得让人开始提前臆想干涸的恐惧。或许成长之路即是如是,我们必须学会与自己因行路之艰深之淹蹇之剧变而诱发的心中那阵阵风起云涌的,隐喻着消亡、解构乃至颠覆力量的种种巨浪般情怀握手言和。或许从前,我得以搬弄文字的砖石在这人潮瀚海中堆叠出一径朝向彼岸的天路。如今,我渐而感知到了自己已然习惯这种颠沛节奏,有随由起伏的波律而逐流行舟的趋势。天路已没,充满着吞噬野欲的波涛正在幻变做寻常的坦途。我深知这不过是它为进一步食我肉啖我骨化我身而施展的诡异妖术罢了。但,心中的巨浪仍然如不服驯化的巨兽一般每每在阒夜深寂时向我发出悲怨的怒吼,奈何笔锋渐钝,况且钝的也不止笔锋,亦有日渐活色生香却聒噪乏味的生命时光。
越来越忙碌,越来越焦虑。实则生命的本质不过是在最寻常的平凡中隐喻着最滂沱的虚空。而神明降罚于我,要我时而能敏锐地捕捉到血管中奔走游动的虚空因子与乏味病毒。我将大量的时间用于应谋、周折、酬酢与稍纵即逝的撑持工作,以及后续整饬精神的休憩与呆滞。在不得与文字纵欲密约的日夜里,我疾步匆匆的身躯仿佛绽开了无数个可怖的洞,痛感轻微到不易察知,但唯有我自己才能感知到的那种因灵魂木讷而失去灵慧思想而头脑轻飘而执笔艰难的恐惧与僵涩,它们不止一次曾化作拦路的鬼魅向我讨要昔日誓言之尸。
是故,每一次暌违许久的写作于我而言,竟像是一种隐含着一种反叛与悖逆质感的神圣逃亡之路。文字铸造起幽密暗穴,容许我在此间疯癫、呐喊、放纵、胡言乱语,还原曾经那个眼望落叶都能生出“生命之轻浮与匆匆”之阴郁念头的自我。在信奉昂扬、果厉与浅层欢愉等享乐教义的价值体系里,这个自我并不被世俗所宠爱,她像是一个人们不忍触碰的麻烦,身上滋生着悲怀的病毒。人宁愿在极致的欢欣乃至忘形中囫囵咽下巨毒的苦果,也不愿在清醒中审慎思考一切浮华忽焉明灭的事实,更遑论直击生命的本质。大世一粟,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这话若是发于人前,定要被视作“有点那个什么大病。”但文字却悉数纳下,并且愿听我一言。然而叵耐言之,我如今已日渐习惯了伪装。
这不曾更新的大半年来,我再一次经历了写作风格上的重要转型期,并将现实之繁忙作为自己暂时搁浅的正当理由。但实则,我始终不曾明了困扰我的究竟是什么?是排篇布局的沦俗?还是遣词造句的繁复?总归,我忙碌的时间到来的非常及时,它容许我暂时逃离写作的平静避风港,孤舟一个破浪驶入现实的急湍涡流之中。在这种时而混沌时而半昧时而清醒的磨砺时光中,我开始真正沉下心来,去思考困扰我写作的一系列问题。我身后有一个太过完美的恋人,为了迎来一个门当户对的重逢,我必须先行学会忍爱与割舍。
如是故,才很久都不曾更新公众号了。实而言之,如今的凤藻集只剩下我一人仍在效法老黄牛在试图把瘠地垦成沃土,故而当我今日重新登录帐号,看到新增的12个粉丝时,心中不能说不感动。虽则,很多人在起初并不是为我陆长君而来。倘若如是,我万分抱歉,我这学贫词陋之人确然是省不自知地再度折回,在二十多岁的年纪仍然做着一个有关写作的黄粱美梦,并且可能或者是必然要以我粗浅的文字去涂污你们的浏览面板。
但倘若你是为我而来,请接受我燃夜伏案时为字词焦灼为篇章熬费的诸般心血与热情,于我而言,这边是我们之间最善美的因缘。
好了,废话至此,还是回到游记。接下来几日陆续更新的几篇文,送给被我“遗忘”至今的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