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消失的小巷
张范津
马市街和与其相连的花市街、北大街，以及东大街、西大街一带，是邢台市曾经的心脏区、核心区。它不仅仅是居住场所同时还是商业聚集区，代表并见证着邢台一个时代的历史文化，蕴藏着许多悠深的故事。这里特别是这里的那一条条小巷、一个个小院应该是近距离感受老邢台市井文化和人情世故的不二场地。随着马市街南口挂出“拆迁区域，注意安全”的提示标语，这里的拆迁改造进入了倒计时，之后这里的一切都将随建筑垃圾一道被清运出局，被掩埋成奄奄一息的记忆。
这里的小巷是曲折的。漫步小巷，很少笔直通透。穿行其中，顿生“斗折蛇行，明灭可见”之感，随时都有走到顶头的错觉。一位老住户还特意向我们介绍了那条“七道弯儿”的小巷，走进此巷才发现，其弯何止七道，而其他小巷的拐弯哪个又少呢？因为这里的小巷多是开枝散叶型的，从一个口抑或门口进来，于是一个小小的主干串联起若干旁枝，枝枝叉叉让人产生如入迷宫之感。只要走进去，特别是初来乍到的人，保证分分钟打掉你对道路识别的自信，让你不知所踪、不知所措。走进这样的小巷如果不是“再走一步，一探究竟”好奇心的驱使，哪一条恐怕也走不到头，而半途折返实属自然。因为往前看直直白白的就是一堵墙，你还会一直前行，去做不碰南墙不回头的“蠢事”？然而在这里却颠覆了你日积月累的生活常识，在你即将走到顶头、山穷水尽之时，只要向前再迈几步，豁然所见的可能就是“见到南墙又一村”的另外一番景象。这种随时走到顶头的错觉，曲曲折折的“弯”，不知所踪的“叉”，大概就是这里古老的标志吧。为什么要这样设计？为安全？防匪、防盗？只能朝着这个方面推测了。
这里的小巷是窄狭的。仔细观察，小巷之窄简直让你难以置信，真可谓怎一个“窄”字了得。当然在这里有两三米宽的“宽街大巷”，但让你印象最深的却是那些羊肠小巷，一米来宽，有的甚至不足一米，两人若相向而行，需侧身方能通过。称小巷确实牵强，不过是个小过道而已。为什么这样设计？由此是否可以推断当年这里土地的金贵？但也有老住户抱怨，是私搭乱建使然，因为住房紧张，所以家家都无序外扩，以致形成现在的局面，若有人故去，如何出棺？对于这一观点我只是有条件的同意，因为老住户所抱怨的“扩张”只适用于这里大杂院中所形成的“小巷”或“胡同”，而前面所说的“七道弯儿”小巷，特别是北大街北头路西设计精致的牌坊巷，根本与“扩张”无关，而是独具匠心的安排。
这里的小巷是拥挤的。据1984年出版的《邢台市地名志》称，北大街“两侧均为商店门市，为全市人口密度最大的街道之一。”这是关于这个街区人口密度的最直接史料。如今再谈论这里的拥挤，短期内很难找到资料数字的支撑，但从巷口墙壁上所挂的电表判断，每个不长的巷子至少住有八九户，其中有一个小巷的墙上甚至挂着二十二块电表之多，可以肯定的说，这里起码有二十二个电费独立核算单位，足以说明这里的拥挤吧。由于人稠地窄，小巷中的各家各户室外活动空间很小，几乎没有院子，即便这样也很难装下如此密集的人口。所以院儿内无法安插厕所，过去即便有个旱厕，也早已被“清理”出去了。因此这里公厕就特别发达，一般情况一两百米之内准能见厕。
这里的小巷是简陋的。“我们家先前比你阔多了”这是阿Q先生的经典语言，而阿Q所吹嘘的情景，在这里却真实发生过。远者有“七道弯”名巷，据说当年巷内不少小院是相当讲究的。近者有北大街路西58号巷，一个长不过三五十米，宽最多两米的小巷里，依然可见的旅馆、广告公司两家企业的招牌，见证着这里曾经的繁盛。还有住户家门口诸如“五好家庭”“五星级文明家庭”“遵纪守法光荣户”“光荣退役，军人之家”以及“邢台市自来水公司供水牌”“邢台有线电视台用户牌”等这些小牌牌，无不在述说着党和政府以及各企事业单位，当年对社会治理探索和实践的成果。而如今俱已往矣！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东西都在改变。昔日的辉煌已经逝去，现在院儿已不是院儿，墙也不像墙，路更不是路了。用厚重宽大条石铺成的路面，原本就凤毛麟角，却在一次次开膛破肚的这样那样的“改造”中，早已弄得高低不平了，可谓古意荡然。现在好一点的路面用砖头墁了一下，有的依然还是炉渣路、“水泥”路。小院的院墙东倒西歪，院落草木丛生，蚊虫肆虐，一看便知已很长时间无人涉足了。更有有的房屋门窗朽旧不堪，已经达到了“住”的极限，用“凋敝破败”一词形容它的现状毫不夸张。而且还出现了不少危房，因此随处可见“温馨提示”的告示牌：“此处危险，注意安全”“此处危险，请勿靠近”“此处危房，禁止靠近”“巷内危房，请绕行”。漫步小巷，甚至见到好几处房子已经坍塌，给人一种浓浓的荒废感。但坍即坍矣，可再建已不可能，因为这里已纳入拆迁改造序列。宜居已经无法谈及，不过这里毕竟还有个小市场作支撑，尚可将就着称作“宜业”。因此还保留着浓浓的烟火气息，几个早餐小摊点不时出现人满为患的场面。
这里的小巷是落寞的。随着拆迁改造程序的启动，马市街南口不论街面上还是小巷中，多处已贴上了“已评估，编号XX”的红色标签。据说这里真正的主人不少已经搬离，在外面买楼房开始了新的生活，现在的住户多为租户，他们有的图租金低廉，有的图就近方便。因此对于老房的修缮主人没有动力，租户没有职责。而对于所经营的摊点，前看没有希望，关张又不忍心。街巷中的人们就是在这种矛盾的心态下向前“熬着”，而小巷也就在这拆迁改造的声浪中落寞着。对于拆迁改造，户主们多半都在翘首以盼，他们对自己的老房寄予着满满的希望，盼着有朝一日也享受一把“拆迁暴发户”的快乐，但是对街道社区的工作人员又饱含戒备甚至敌意。几天来的“深度游”，我们这里瞧瞧那里看看的举动，也许触碰到了他们敏感的神经，引发了他们丰富的联想乃至警觉，一致铁定我们就是拆迁评估先遣人员，所以有人暗地里“通知”：“别让他们看，关上门！”但也有好几个“城府不深”的人主动向我们示好、跟我们搭讪，询问拆迁政策。我们实话实说，听后他们看似如释重负，但内心深处的失望却难以掩饰。
这里的小巷是活力的。这里的小巷、这里的院子，都是名副其实的“老物件”，已经连同它曾经的生活正在走进历史。尽管这样，这里多处却既无古意可言，更无现代气息。可当我们用诧异的目光打量着这一条条小巷、一个个小院儿的时候，却又惊奇的发现了这里暗暗蕴藏着的无限生机和活力。且看在房顶上、从墙体裂缝中大摇大摆冒出的一棵棵长不逢处但却生命力极其旺盛的小树，这些小树尽管注定无法成材，但他们却不以此为念，依然抗拒着干旱的折磨、抗拒着骄阳的炙烤、抗拒着风雪的蹂躏，只要有些许水分，他们就毅然生长，多么顽强的生命力，多么充盈饱满的活力。让人同样惊奇惊喜的是，在陋巷之中、破院之内放置的那一处处花草绿植小品。说是小品摆设，其实不过是用本应丢弃的洗脸盆、食用油桶、涂料桶、泡沫包装箱之类当花盆种植的一些花草。这一“盆盆”花草被摆放在小巷拐角处、小院墙根下、台阶的侧边里。可能因为宅院太小，有一家把“花”搬上了房顶，有一家则把“花”摆在了墙头之上。一个大杂院儿，为了掩盖一堆清运不出去的建筑垃圾，他们竟别出心裁，在上面用盆盆罐罐种植的花草搭起了一个花坛。当然这些花草肯定不是什么名贵、珍稀物种。其实真正的生活需要多么精致、多么奢华吗？若一味追求精致、奢华甚至名贵，那终将会为“形式”、“仪式”所累。当我看到这么几棵在特殊位置生长的小树、看到几“盆”虽不名贵但却在精心培育下生机盎然的花草时，顿觉眼前一亮，似乎一下子体悟觉察到了在陋巷中生存着的人们，他们对美好生活那种深切而执着的热爱，以及内心所蕴藏的那种永不泯灭的蓬勃活力，让你不得不将他们与生活品质低俗相切割，进而对他们刮目相看起来。我们向前问一对正在摆摊的老夫妇今年生意如何，女摊主微微一笑说，这里说不上生意了，有这么个小摊，就有人凑过来和我们说会儿话，要不光自己说话不成神经病啦？说完他们竟咯咯地笑了起来。这时早晨的阳光从小巷穿过，把这对豁达乐观的老夫妇照得通体透亮。我们也被这笑声、被这纯净的阳光感染着，抬头远望这个古老街区，拆迁改造后的崭新未来似乎在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2021年8月26日00:02:3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