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红楼梦》中的“梦幻”到底指什么


在脂评本第一回回前,写了一段作者自云的文字:

此开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此《石头记》一书也,故曰‘甄士隐云云’。”

作者说他曾历经一番梦幻,我们就不得不问作者所经历的梦幻到底指什么?在第一回茫茫大士向渺渺真人谈及绛珠还泪的故事时,甲戌本眉批写道:

以顽石草木为偶,实历尽风月波澜,尝遍情缘滋味,至无可如何,始结此木石因果,以泄胸中悒郁。古人之“一花一石如有意,不语不笑能留人”,此之谓也。

虽是批书人之语,实是解说作者内心之独白。 批书人在此处非常明晰地写出了作者曾历经风月波澜,尝遍情缘滋味才结此木石因果。情缘滋味是指作者所历经的所有世态人情。与作者的自云结合来看,可以得出作者所历尽的风月波澜与尝遍的情缘滋味是虚幻。为什么说这是虚幻呢?

在《曹雪芹如何用<红楼梦>解释<中庸>第一段》中,我们引用了第一一一回秦可卿告诉鸳鸯什么是真情的一段话:“喜怒哀乐未发之时便是个性,喜怒哀乐已发便是情了。至于你我这个情,正是未发之情,就如那花的含苞一样,欲待发泄出来,这情就不为真情了。”我们分析了喜怒哀乐未发之情是真情,喜怒哀乐之情发泄出来后就不是真,既然不是真,就是假,假而生幻。

曹雪芹的一生便是如第十九回通过袭人心理活动写出贾宝玉的放荡弛纵,任性恣情,恣情纵欲一样。以自己喜怒哀乐之情为导。将喜怒哀乐所带给自己的一切愉悦当成真,最终落得家败人亡,最后以人生为梦幻收场。当回过头来看这一切,曹雪芹才发现自己本初之时,便将人生喜怒哀乐之假情当成了真,最后才有此梦幻一生的结局。

人在恣情纵欲时,只以自己的眼看、耳听、口讲、鼻闻、舌尝、肤触为主导,没有回归到无知无识的本心本性之中。因为这一切都是假,当这一切假得到满足之后,人就会变得空虚,又想用更刺激之物来满足感官的愉悦,所以人就会陷入到欲望的无底洞中,当最后受到天命惩罚的时候,便会觉得人生是一虚幻。

在八十回后的第一一六回,贾宝玉再次重游太虚幻境时,在“引觉情痴”的匾额旁写了一副对联:

喜笑悲哀都是假,

贪求思慕总因痴。

所以人的喜笑悲哀都不过是假,因为这只不过是阴阳二气之正邪意识受到感发后作用于心脏的结果,这并不符合阴阳二气无知无识的运行规律。所以喜怒哀乐都是假。而我们人喜欢将喜笑悲哀这些已发之情当成真,只沉寂在喜怒哀乐之中,在难以满足的贪求与思慕的欲望中将自己变得痴傻。

情之已发后,我们就很容易被喜怒哀乐所左右,而看不到隐藏在喜怒哀乐背后的道,人远离了道,便开始变得贪嗔痴爱,沉醉在喜怒哀乐所给我们带来的一切不真实中无法自拔,当在这假中呆太久了,最后便觉得人生不真,而以虚幻作结。使自己的人生如梦幻一般。

所以太虚幻境宫门的对联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当人们已经完全沉寂在喜笑悲哀的假的世界,并将其当成真的世界的时候,便将真正存在的物质世界当成是假。当把假当成真时,就会把人生中本来是虚无的喜怒哀乐当成是有,而将无喜怒哀乐的真道当成是无。

所以人生之梦幻非别,而是被我们当成为真的喜怒哀乐情绪。如果我们将喜怒哀乐之情当成真情就大错而特错矣,曹雪芹就是因为曾经堕入情之中而历经一番梦幻。

再回到脂批对木石因果的批语,曹雪芹之所以要将顽石与草木结为一对而写,是因为作者自己曾经历尽了风月波澜,所谓的风月波澜不过是那些风月故事,也就是作者曾经的情事。在作者半世之中,尝遍了世间的情缘滋味,这与作者自云“历过一番梦幻之后”相照应,因为以情为真,最后只能认为世间为幻,使自己走到了无可如何之境地。

所以曹雪芹作木石因果,以泄胸中悒郁,“泄”是发泄的意思,人有发泄必有不满处,作者有何不满呢?当然是对自己曾经以情为要,将情看得极高、极重要,以至今日之无可奈何,这是作者对自己的不满。

同时作者也有对古人的不满。“一花一石如有意,不语不笑能留人”一花一石指的是顽石与绛珠草,如果花与石头之间有情意的话,虽然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却能使过往的行人驻足观看。这是对情的大肆渲染,直说万物皆有情,从而误导天下人都耽溺于情之中,而不以理自守。作者是对一些古人只以情为要的批判。

在作者介绍《红楼梦》一书的由来时,提到了顽石所在的地方叫青埂峰,甲戌本眉批解释了作者取此名的用意:

妙!自谓落堕情根,故无补天之用。

“自谓”二字可以证明“落堕情根”之人是曹雪芹自己,因为曹雪芹自己一生沉溺情根之中而将情当成人生之真,最后落得一事无成,过着茅椽蓬牖,瓦灶绳床,晨夕风露,阶柳庭花的生活。所以作者回望一生,发现自己以情为真,实是虚幻一生。这便是曹雪芹所认为的真正梦幻。

佛家主张万境皆空,认为这个世界本原是空;道家主张这个世界有生于无,认为这个世界的本原是无,当一切是空无的时候,那么这个世界是虚妄不真实存在的。所以佛道得出人生为虚幻,这是佛道的虚幻。

但是曹雪芹的观点并不与佛道相同,曹雪芹认为以喜怒哀乐之情为真才有虚幻。所以说“喜笑悲哀都是假,贪求思慕总因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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