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词鉴赏(7)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

原文:

满庭芳  蜗牛虚名,

苏轼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着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且趁闲身未老,须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

思量,能几许?忧愁风雨,一半相妨。又何须抵死,说短论长。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

译文:

微小的虚名薄利,有什么值得为之忙碌不停呢?名利得失之事自由因缘,得者未必强,失者未必弱。赶紧趁着闲散之身未老之时,抛开束缚,放纵自我,逍遥自在。即使只有一百年的时光,我也愿大醉它三万六千场。

沉思算来,一生中有一半日子是被忧愁风雨干扰。又有什么必要一天到晚说长说短呢?不如面对这清风皓月,以苍苔为褥席,以高云为帷帐,宁静地生活。江南的生活多好,一千钟美酒,一曲优雅的《满庭芳》。

分析鉴赏:

上片写词人对功名的讽刺。

据说,蜗牛触角上有两个国家,左边是触氏,右边是蛮氏,两个国家经常为争地而大动干戈,伏尸百万。南齐衡阳王萧子钧家藏万卷书,但却喜欢用小字抄写《五经》。

蜗牛虽小,却身负两国,蝇头细书,却隽秀灵动。在《庄子》的故事中,蜗角蝇头却是代表着微不足道的利益。

东坡一开始便借用生动形象的故事,写出了对热衷功名的讽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为了蜗角蝇头的微小之利,人们忙碌奔波,身心疲惫,丢了尊严,甚至降低人格,似乎人生要义便在于此。

“算来着甚干忙?”忙忙碌碌都是瞎忙,到底为了什么呢?一句话便是对这种忙碌人生的否定。人们为名利忙碌奔波,费尽心机,争来斗去,不择手段。但是多得是否一定就强,少得是否一定就是弱呢?答案是否定的。这里的强弱思想深得老子精髓。老子说,柔弱胜过刚强,又说水是天下最柔弱的,但是能攻克坚硬强壮的东西却没有比水更强的。木头太强硬,就意味着容易被折断,柔软的枝条则柔韧性十足,充满了盎然的生命力。

这些名利之事,得失荣辱,祸福生死,自有因缘,不可力求,那不妨就在醉里寻欢。“饮中真味老更浓,醉里狂言醒可怕”,沉醉美酒之中,不问世事,远离烦恼,以全身远惑。苏轼因口舌之祸而身陷囹圄,痛定思痛,对人生有了更深切更清楚的认识,一个“浑”字抒发了以沉醉掩盖痛苦的悲愤,上片以议论发端,由讽世起笔,愤世收笔,讽刺功名利禄,奚落世俗观念,否定庸俗人生,希望一醉方休,表现了词人愤世嫉俗,慷慨激昂但又无言抗争的形象。

下片是东坡的历经风雨之后痛彻心扉的人生思考。

人生短暂,为欢几何,恐怕一半时间,都会被风雨忧愁所阻碍,所损害。这里的风雨自然指的是政治上的风风雨雨。“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但嫌尤畏(尤才畏讥)妨人乐”,妨碍的是人生乐事。苏轼才华横溢,年少负有盛名,不想春风得意之时卷入政治漩涡,遭人陷害,受人排挤,甚至身陷囹圄,一度写下绝命诗,而今虽历经生死,幸得逃命,被贬至黄州,但内心早已兵荒马乱,溃不成军。在黄州期间,他写了一篇《答李端叔书》,文中有一段话是这样的:“轼少年时,读书作文,专为应举而已,既及进士第,贪地不已,又举制策,其实何所有。而其科号为‘直言进谏’,故每纷然诵说古今,考论是非,以应其名耳。人苦不自知,既已此得,因以为实能之,故哓哓至今,坐此得罪既死,所谓“齐虏以口舌得官”,真可笑也。然世人逐以轼为欲立异同,则过矣。妄论利害,才说得失,此正制科人习气。譬之候虫时鸟,自鸣自已,何足为损益。”

东坡对自己少小时为求取功名,而拚命“读书作文”,到功成名就、得做高官的漫长人生进行了全面的回顾和总结。初涉宦海时,作者年少气盛,很想有一番作为,“故每纷然诵说古今,考论是非,以应其名耳。”但结果如何呢?“故至今,坐此得罪几死”,这样的报偿与结果,怎能不使人心灰意懒、黯然神伤!之后,又何必总是对荣辱祸福,得失名利论短长,争得失呢。这几句是作者历经风雨之后,痛彻心扉的感悟,这是自叹自艾,又是自嘲自解,更是不平而鸣。

“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借景抒怀,意境清旷高远。政治上的风雨使他万念俱灰,也使他大彻大悟,他把目光投向大自然。“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这浩大无穷的自然世界,使词人耳清目明,神清气爽,胸襟为之开阔,气度为之恢宏,东坡忘怀世俗烦恼,超脱名利物质,与造化同乐,达到与自然融为一体的境界,从而获得了心灵上的真正自由。

作者由讽世到愤世,由自叹到自适,显示了东坡愤世嫉俗与飘逸旷达的两个侧面。这是他在挫折中突围挣扎,努力获得解脱的心理历程。此词“满心而发,肆口而成”,意显词浅,语言多用口语俗语,平易自然。全词气势充沛,风格疏旷,极能表现此坡胸襟气度。

王国维《人间词话》中认为“东坡词旷。”在《苏诗纪事》中有“东坡《满庭芳》词,碑刻传海内,使竞进之徒,读之可以解体,恬淡之徒读之可以娱生,达人之言,读之可以心怀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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