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煜眉目微蹙,静立片刻,不由道:“上尊大人此言何意?”
千夙道:“执雪这个名字,你可听过?”
“并……并未听过!”
“那黑鳞鲛人呢?”
裴煜目光闪烁,咬牙道:“上尊大人……到底想说什么?”
“呵……这便沉不住气了?”千夙言语间,屈指一弹,而后携我从半空落下,前川随其后。
裴煜和玄初也在瞬间被一股大力从空中硬拽下来,有些狼狈地落在地面上。
结界从里至外一一破去,湖海巨浪瞬间消匿,取而代之的是原先的山野草木。
天际蔚蓝,日近薄暮。
千夙眉目依旧,浅淡凉薄。片刻,他从前川怀中的孩子身上移开目光,缓缓道:“这孩子,似乎也是黑鳞鲛人一族,瞧着还未成年,你可知,他为何被囚此地?”
“此事我……”
“本尊劝你,实言相告为好!”千夙平静地提醒。
裴煜额上泛起一层细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甚是难看。
许久,他拧眉望了眼身后玄初,沉思半晌,方痛心道:“不瞒上尊大人,这孩子乃我义弟玄初之子,是他与黑鳞族鲛人执雪所生。”
“什……什么?”玄初闻言,惊声道。
裴煜望着玄初,神色一半为难,一半不忍,“你不是一直觉得忘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人,而且一直在寻她吗?兄长今日就告诉你,你寻的那个人,便唤作执雪!”
“你千年前在北海初遇她,便对她一见倾心,而她,也对你芳心暗许。你们在北海一起渡过了很美好的一段时间。后来……后来,你受仙界旨意,去弱水临江之地平叛,执雪担忧你安危,便将自己的鳞片剔下,亲手为你做了一件铠甲……”
“铠……铠甲?”玄初身形一晃,被这突然其来的真相,惊的不知所以。
“对,铠甲!”裴煜继续道:“你的那件黑鳞铠甲,就是执雪亲手一片片从她身上剜下来的!”
玄初双眉紧皱,浑身俱颤。
千夙笑道:“这么说,这孩子,还真是宸阳将军的了?”
裴煜沉默着点头。
玄初眼中露出一丝悔恨,带着疑惑道:“那……那后来呢?执雪……她怎么样了?我……我又为何……忘记了……她?”
裴煜轻叹一口气,悠悠道:“她身怀有孕,生子之时,香消玉殒。而你在那场战争中,身受重伤,昏迷多年,醒来后便失了记忆。我怕提起旧事令你心伤,故暗中将你的孩子安置……”
“哈哈……哈哈……”
裴煜停下话语,将目光望向我,玄初也似乎从回忆中惊醒,不解地望向我。
“呵呵呵……”我捂着嘴摆了摆手,“星君别误会,我只是觉得太好笑了……哈哈!”
他们几人一时都未说话,任由着我大笑不止。
许久,我终于停下声来。
“笑够了?”千夙垂眸望我。
我朝千夙挤了挤眼睛,随后将目光落到玄初身上,“我问将军一个问题,烦请将军坦言。”
玄初平静了下自己的气息,方与我道:“请七华仙上直言。”
“不知上生星君与将军相识多久?”
“足……三万年有余。”
“何时以兄长相称?”
“足有万年!”
“他待你如何?”
玄初望了一眼裴煜,目光坚定,极其肯定地道:“兄长待我,情深义重。”
我不语,摸着下巴“啧啧”叹了几声。
玄初不解道:“七华仙上这是何意?”
“既然上生星君待你这般好,那他为何……”我顿了一下,侧目望了眼千夙,便见他眉目一挑,似静待后言。
我心中有底,扬眉道:“那他为何欺你骗你?”
“七华仙上是吧?”裴煜应声道:“七华仙上因何说我欺骗玄初?”
“很简单啊!”我摆手道:“将军所寻之人,根本就不是你口中执雪。”
裴煜讥笑道:“玄初所寻之人,他自己都不记得,你又如何得知?”
“那更简单了!”我往千夙身侧一凑,嬉笑道:“不妨,叫执雪出来一见啊!”
“什么?”裴煜不由惊道。
“执雪?”玄初也疑道。
千夙凝眉望我,有些不悦道:“你何时盯上了我的朔流?”
“大人所有,我都盯在眼里呢!”我双手握拳抵在下巴处,拉下脸求他,“大人帮帮忙嘛!”
千夙望我片刻,低叹一声,而后抬手从他发端取下一枚木簪,任其悬于掌心。
那木簪通身流水断纹,通透雅致,尾端刻了连绵山川,山川之上,又有半轮指甲盖大小的圆月,闪着琉璃光华。
此簪唤朔流,乃千夙三件认过主的兵器之一。它能不能打架我不知晓,只知这朔流,可借人声息,化出他生前过往,亦可撕裂虚空,行缩地千里之法。
“朔……朔流!”裴煜也似乎认出了千夙掌中之物,声音里不由显了丝惧意。
与此同时,千夙挥出一股灵力,朔流霎时在他掌心迅速旋转,片刻便见一面光墙。
“出来吧!”千夙轻声道。
话音刚落,那光墙微微一颤,便有个素衫女子迈步而出。
女子一袭素色长袍,眉目浅淡,神色略有急意,一出光墙,便四下打量,瞧见千夙后,却是立即屈身而跪,道:“上尊大人!”
那女子我认识,她时常坐在在长乐街,一个简易的棚舍下烧菜,煮粥。
她很少笑,更多时候,总是望着长乐街上空发呆。
她眉间素浅,双眸淡雅,瞧见我时,会少见地舒眉展颜,莞尔一笑,轻声唤我“七华”。
我不喜她的名字,听着太过寒凉,所以,一直唤她小白!
她真名,唤作执雪!
天上人间月,执雪山中寒。
“七华!”我沉思间听她轻声唤了我一句。
我回过神,见她已经起身,正立在我面前浅笑。
我蹙眉,佯怒道:“小白才瞧见我啊?”
她舒眉,低声道:“是先瞧见的你,但总归要先拜见上尊大人!”
“先不与你计较。”我撇撇嘴,将她身子拨转了下,“先看看这两人,可是旧识?”
小白的目光与他们甫一接触,便浑身僵住,而后,她瞳孔瞪大,脸色一瞬惨白如雪,唇角也被她生生咬出一丝血迹来……
玄初见此,微伸了手,朝前一步道:“你……你是执雪?”
小白未搭话,只用力稳住她打颤的身体,半晌,她道:“裴,煜!”
裴煜眼珠一转,神情便已变幻,似乎是不想再隐瞒,所以方才的神情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清晰可见的狠戾阴冷。
片刻,他轻嗤一声,道:“你居然……还活着!”
我应道:“呵,看来认识我家小白的,是上生星君,而非宸阳将军呢?”
裴煜一边唇角扬起,双目灼灼地盯着小白。
避开我,避开山野,避开草木,避开人间繁华软红十丈,那两道目光撞在了一起,一个唇角带笑却眼中藏刀,一个双目浅淡如死灰平静。
“我也没想到,我竟还能活着。”小白声音凄厉幽冷,随后,她身形一动,朝裴煜走去。
裴煜不着痕迹往后退了一步。
“本尊面前,你最好别想着要溜回仙界。”千夙出声提醒,裴煜身形怔住,额上青筋一瞬暴起。
小白在距离裴煜十步之外停了下来。
“裴煜,你没想到吧,有生之年,还会见到活着的我?”
“你怎么活着的?”裴煜咬牙切齿地道:“你不该活着的!”
小白愣了下,随后又轻轻笑了笑,似在追忆,“是啊!怀胎数月,灵力散尽,又被剜鳞片,周身受过二百一十八刀,还亲眼看着刚出生的……”
“住口!”裴煜猛然一喝间,掌中灵力如疾风飞过,直朝小白而来,眼瞧着就要切过小白的身体……
却在此时,一道温润的灵力飞起,与裴煜的那道灵力相撞,瞬间消散地毫无踪迹。
“她既签誓定灵入归灵墟,是生是死便由本尊做主,与你何干?”千夙声音温和,悠悠而谈时,微伸手臂。
裴煜瞬间被一股大力掀起,腾空数丈之后又直直落下,惊天动地般地砸进地面。
不等他回神,千夙又握掌成拳,在胸前左右一晃,裴煜双腿,双臂便接连传来几声骨头碎裂的声音,随后,一个凭空而现的巨大拳影直照裴煜胸前砸去……
“上尊大人!”裴煜口齿不清地喊道:“上尊大人……饶命!”
“砰——”地一声,那道拳影如山石般碎裂在裴煜胸前,而他也被那一击甩出数丈之远。
千夙勾了勾手,一阵清风拂过,脸色铁青,狼狈不堪的裴煜便又八分不动地重新立在了小白面前。
“都提醒过你了,本尊面前,别妄动心思!”
裴煜喘出几口粗气,又伸手擦去嘴角一抹血迹,恭恭敬敬地道:“是!”
“上生星君也太不会审时度势了!”我由衷叹道:“往日你欺负小白也便罢了,可今日……”
“今日如何?”千夙打断我。
我趾高气昂地道:“今日上尊大人在此,你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伤人,真是活腻了!”
小白回头瞧我一眼,轻轻一笑,又感激地朝千夙微微颔首。
我欲闪身上前,去小白身侧,冷不防被一只手重新拽了回来。
千夙垂着一双美目,与我轻轻道:“左右不过一场俗世旧情,是非恩怨,且由他二人自己抉择。”
我抬眉望向眼前那个素衣女子,皱眉不语。
我只是……
只是,怕她再受伤害。
千夙似乎瞧出我所想,略略俯首,在我耳际道:“放心,有我在。”
是啊,不用怕。
有他在,便安心!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