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种无用的书,没出息!”室友Z君满脸的不屑,脱口而出这句他用之极纯的评价。我抬头望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生活中我们遇到这种观念太多了,以“用”来评价物、评价人,总之评价的对象要是对我没有用,它(他、她)便失去了生命的意义,丧失了存在的价值。这样的价值观念下的人是极其可悲的,他们已沦落到奴隶的境地——使用工具。
读书非得求“有用”的么?非得读“有用”以求“有出息”的书么?在我国古代的思想里,我隐隐约约地感悟到读书的三种境界。
读书的第一境界:“为考试而读书”,我们也可以称之为“为职业而读书”。这种读书,为学分、为绩点、为装饰、为获取学位证书,为谋求理想职业,总之为求一己之私。“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读书求的就是外在装饰(“颜如玉”),求的就是金钱(“黄金屋”)。我国现代化教育、培养应用型人材的教育理念,造就的多为此种读书人;我们只需到大四毕业生摆的旧书滩上去转一圈,立马就会发现,英语、考研类书(教材除外)居十之八九。这种境界的读书,可大用——现读现用谓之大用;用后即弃——于我无用的东西,没有存在的意义!
读书的第二境界:“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或可谓“为事业而读书”。这种读书人,担负着国家社会人民的使命,抱负既高、立志亦远。“经国济世”“治国平天下”,此乃我中华传统士大夫的精神,“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去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然而随着传统文化的破裂、丢弃,士大夫精神也随之丧失,此种境界的读书人,中国现今少有。
读书的第三境界:“为读书而读书”,又可以名之“为本真而读书”。此种读书,仅为一种兴趣,一种爱好,一种对读书乐趣的追求,一种对美的享受。犹如为艺术而艺术,为美而美。这是一种超越,对功利的超越,对“主客二分”的超越,对自我的超越——人书融合为一,不知人之为人,书之为书,读书就是读自己,读自己所体现的宇宙整体。王国维“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道的就是这种境界。这种境界的读书人,中国现今更是罕见(古之佛道二家,或可达此境界,今二家修养处嚣嚣,六根难静——“无我之静,人唯于静中得之”);或偶尔有之,即被摧残。
前两种境界的读书,其目的都是“用”,但差异是显著的:一为私的小功利原则,一为公的大功利主义。比如同一职业的人,境界也有高低,有人以职业为饭碗,求一己之私利;有人把职业当事业,谋社会大众之福利。“男儿志在四方”,“四方”者,国家社稷、天下苍生、黎民百姓之谓;“大丈夫何患无妻”,“妻”者,一己之私,己欲也。志在四方的大丈夫,何来无妻之患?“匈奴未灭,何以为家”,“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此士大夫之境界!钱穆先生所创建的新亚书院的校规曰:“职业仅为个人,事业则为大众,立志成功事业,不怕没有职业”,很好地说出了读书人的两种不同的境界。
读书的第三境界,是美学的精神,是诗的意境。“为读书而读书”,为真善美而读书,完善自我以达“至真(或本真)”。我们常常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却很少提及内圣之道——“正心”、“诚意”、“致知”、“格物”;格物者,“尽心知性知天、存心养性事天”以认识和实践相结合共达“天人合一”的境界。物格就是天人合一,这就是“至真(或本真)”。不抱功利目的但功利自在其中,不以“用”来衡量然用自在其中,所谓“内圣外王”、“本立末生”是也。朱光潜先生所谓“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道的便是这种读书的境界。只做一个“真我”“本我”,不把功利作目的,不以用来衡量自己的价值,须知“唯一称得上价值的价值 ,便是生命本身”!尼采坚信自己的哲学信仰而疯狂,梵高坚信自己的美学理念而穷困潦倒,这便是美学和诗意的“真”,这便是“本真”,便是“本我”“真我”。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对于这句古话,我们今天应怎么去理解?此处说的“读书”是指哪一种境界的读书呢?“高”者,伟大、神圣之意也。我想以职业为目的的读书,以私利为目的的读书,无论个人成就如何,穷不能独善其身,达不能兼善天下,于工匠农夫有何区别?怎见得他的“高”处来?只有读书与国家社会人民连接起来,为社会事业而读书,为大众福利而读书,才能显现出读书的伟大来;我们应提倡传统的士大夫的精神,读书以求“治国平天下”,以求“为天下开太平”。只有读书与“天人合一”结合起来,超越功利意识,超越自我,以求达“内圣”达“真我(本我)”,“民胞物与”,“与天地参”,才能显现出读书的神圣性来;我们应该提倡一点佛道精神,提倡一点审美观念一点诗意的境界,提升人的文化修养。
“人人都是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