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生孩子的事,在巴人村从未引起过骚动更莫说不安了。那种事自自然然像天要下雨一样,汉子妇人们顶多在茶余饭后叽咕几句某婆娘生崽儿的话,再说也没啥滋味。几年后一个青头光屁股娃娃村里坡上乱跑,大家心头也激不起多少兴奋。山地生活清苦,再乖的细娃也贱若茅草,任其疯长懒得关心。
可莲老师的女儿小菁的临产之夜,却牵动了每个巴人村山民的心,好像这个小妇人和她孩子的命运维系着整个山村的安危。当她摔伤血崩的消息一传开,一群婆婆妈妈就跌跌撞撞赶到生产队长屋门中,个个面孔灰白,女人血崩十有八九要丢命的哟!罗老汉一帮老人也来了,他们聚在老槐树下或蹲或站,张张古铜色脸庞都冷峻得吓人。
大元更是仓促上阵,心头比率众抗击一场大水灾还要紧张慌乱,这个从不怕血的汉子看见小菁白腿上的血水双腿就打颤发软。在山村妇人生子产女就像撒泡尿一样简便轻松,连身子秀条单薄的菊头胎生儿也没让他焦心。小菁是他亲自接来的,她母亲又是他真正崇敬和喜爱的女人,一旦被莲视之为生命的女儿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怎么向她交代啊!
最为沉着冷静的还是菊,她把腹痛不断一直流血的小菁扶到床上,轻言细语劝慰她:“小菁,不打紧的,是你受了点刺激娃娃要早产。你要放松些,小文带人到安宁镇请医生去了,有菊婶陪你呢。”她生火烧水煮蛋杀鸡,每件事做得有条不紊,火光涂到她面颊上红得亮了。
躺在床上的小妇人时昏时醒,更多陷入古怪可怕的梦境里……一匹恶狼狂追而来扑到她身上就张口撕咬,股股又咸又腥的鲜血四处飞溅……烈火熊熊烧得铺天盖地她,逃到一个水池中央躲避,殊料水像油一样爆燃……悬崖峭壁高峻陡峭,她站在端顶听凭寒风吹掠,忽见对面岩头有个人影向自己招手,一抬腿便坠入万丈深渊,怀孕的身躯居然像一张薄薄纸片随风飘升……当出透一身冷汗再度清醒,又感觉血水还在双腿间流泻,她想到了一死。这对她和孩子恐怕是最好的解脱了。
于是她内心深处格外平静,甚至听到一个鲜活生命在快速流逝的声音,好像一首优美动听的乐曲。让我快死吧,多好啊。她真想叫出声来,可一丝气力也没有,毫无血色的双唇在无声地抖动,如一条干渴欲绝的鱼。
有些美好的回忆片断也从她脑际飞快掠过:一白一黑两只漂亮蝴蝶在春天花草丛中翻飞;放牛娃骑在牛背上吼着山歌,沿碧绿河滩悠悠而行;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年拉着她的手攀上大石盘,去看那悬在对面天空上又红又大的朝阳……她想笑,眼角却滚出几颗泪珠来,两鬓湿漉漉的又像粘了许多血水,整个身子顿时如坠冰窟,发冻发僵便没了知觉。
小菁早产难产的消息萍比姐姐先得到,她顾不得多想立刻找老高要了县委那辆吉普车,催着司机风风火火开到安宁镇,刚进姐姐家门就开嚷:“莲姐,快跟我去巴人村!”
反应迟钝的莲愣愣地望着妹妹:“萍,有啥事吗?”
萍不敢直吐真情,就说:“我想去看看小菁,你陪陪我。小文也好久没回城了,生怕他跟别人学坏惹事非。”
莲将信将疑,不过对自己一肚子气的妹妹能主动来接她去巴人村,还这么关心怀孕临产的小菁,她多少有些感动:“走吧,萍妹。”
莲天天为小菁担惊受怕,扳着指头计算她的产期,那几天不管怎样她都要赶到女儿身边去守护她,使其母子平安她也才心安。莲不料到运命多桀的小菁会再度面临厄运甚至生命危险,上苍对苦命人儿也并无一点慈悲。
萍在安宁镇买了几大包糖果补品,便催司机上路,吉普车沿着简陋的机耕道朝山梁脚下开。莲预感不祥,试探道:“萍妹,小菁产期还有好几天呢,你买这么多东西一时哪用得了?”
萍的回答滴水不漏:“还有小文呀,那是只馋猫,乡坝头的饭菜又没油水,见到这些好吃的恐怕喉咙都伸出爪爪来哩。”
小儿子对萍的重要,莲是知道的,她听了妹妹的话稍许宽心,可下车后上了山道,远远看得见灰蒙寒气笼罩的巴人村,她胸口又沉甸甸的了,心底有种莫名其妙的慌乱。
当看到围在大元家外面那群脸色忧郁的山民,莲立刻双腿发软,敏感到出了什么事了,抓住妹妹的手紧张地问:“萍,小菁,她,她咋个啦?”
萍好声实告:“姐,小菁早产,娃还没生出来,但愿她挺过这一关。你要在精神上鼓励她,莫哭哭泣泣的。”
莲顿觉双眼发黑小声哀叫道:“我的小菁呃,你命好苦,比你娘还苦哦……”
扶着她的萍也悲从中来眼眶泛潮,却又找不到宽慰姐姐的话。此时此刻,又有什么话能宽慰一个历尽人生艰辛的苦命女人呢?
山民们默默为这对姐妹让开一条路来,有几个心善心慈的女人在轻声抽泣。蹲在门口不停抽烟的大元,赶快端根板凳接住她们,低声道:“莲老师,萍同志,医生在里头救人呢,不让人进去……”
莲一屁股坐在冰冷的石阶上,萍和大元扶她也扶不起来,泪水再也包不住哗哗直流。
未完待续……
本文选自田雁宁的文学小说《无法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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