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脚上有一块伤疤,但是在我心里和胎记没有什么不同,我不记得是怎样受伤的,也记不得是怎样的疼痛,有记忆以来就在我拇指下方位置。父亲告诉我是被他那辆二八自行车轮胎给夹伤的。我记得那辆车:车身较长,轮子很大,前面有一根梁,因为他的轮子直径是二十八英寸,故叫做二八自行车。
父亲常说还没有和母亲结婚那时,跟着邻居每天骑自行车两小时到老城打工,那时候上班哪有什么朝九晚五,每天都是早出晚归,一天骑自行车在路途中就要四个小时左右。有一天晚上他的车在半路上扎破轮胎,无奈只能推车回家,走到家里已经是凌晨。休息片刻就借了邻居的车往老城奔去,那时候真是年轻,每天那样繁重的工作,还要蹬那么长时间自行车在路上,也不似现在下班后这般累。
父亲和母亲结婚后,自行车后面就多承载了一个人。婚后第一个年,父亲载着母亲走遍了双方所有的亲戚,翻过一个又一个坡,带着猪肉、点心,骑行在一条条泥泞的小路。后来母亲坐在后面抱了一个婴孩,那是哥哥,有了我以后,坐在前面大梁上的是哥哥,后面母亲怀里包着的变成了我。用父亲的话说:这里自行车在那段时间真是出力了。哥哥渐渐长大,自行车大梁上坐的是我,后面载的是母亲。
姥姥的妹妹那年得了一场大病,那时刚从死亡边缘拉回来,出院后的几个月里姥姥一直在照顾我那位姨姥姥,农忙时节父母不得已把我送到那里让姥姥照看,我照旧坐在自行车大梁上,母亲在后面抱着我的生活必需品,父亲个子很高,蹬车子的时候总会不小心碰到我的脚,就在那次,父亲膝盖碰触我的脚向前面顶了一下,不知怎么我的脚就夹在车轮里,父亲连忙停车时,我的小脚丫子已是血肉模糊,在不着村店的路上,遇到人就拦在询问就近的诊所在哪里。这件我都已不记得,却令父亲自责懊恼至今,自此之后就再也没有坐过自行车大梁上,每次和父亲同行总是反复叮嘱脚离车轮远点。
正月十五,看花灯的时候,父亲骑车自行车带载我和哥哥去市里看灯,大街上人头蚕动,他小心翼翼的推着我和哥哥,自行车前轮碰到前方的男子裤脚,那个西装革履的男子不依了,带着几分鄙夷的眼神责备着父亲,父亲满脸尴尬的笑着,不停的道对不起,那男子拍拍裤子嘟囔着离开。
亲戚都是农村的的,平时没有机会去城里,就只有那次跟着父亲去市里看灯,还有就是冬季每次咳嗽,在村子诊所打针吃药几天都不见好,母亲把我包的严严实实抱上父亲的自行车,父亲载着我去市里第三人民医院,他一路上还不停的和我说话,怕我睡着,直到我回应他才放心。
小学五年级,家里有了第一辆电动车,那辆破旧的自行车一直放在阴暗潮湿的储物室,去年在整理储物室的时候,那辆自行车已是锈迹斑斑,推时会发出“叮叮咣咣”声音,父亲以二十元的价格卖给了收废品的。
近两年父亲总是爱回想过去的日子,常提起害我被自行车夹伤脚,缝合时我那咆哮式哭喊让他自责心疼。我笑着说:“我不记得当时疼不疼了,如不是你的口述加上我脚上这铁证,我都不知道有这档子事。”
我只记得冬季寒风凛冽,我被裹得只剩下一双眼睛,坐在自行车上看着脚下的路一点点从我视线里转移过去,我从不抬头张望走到了哪里,何时到达目的地,遇到稍微难走的路,父亲提前会给我打招呼:“抓紧了!”再大一点就更野了,双脚站在车后座上,手扶着父亲的肩膀。突然一天发现了更新奇的坐法,和父亲背靠背的坐,看着后方一辆辆机动车超越过去,时不时提醒父亲:爸!别拐后方有车。
父亲的二八自行车,承载了我的童年。我自然记不得襁褓中的事情,但是时不时地想着这样的场景:父母还是年轻时的模样,前方梁上坐的是哥哥,后方侧着身子坐着的是母亲,怀中抱着的是我,驾驶者是父亲。
现在这个城市驻扎着共享单车,看着并排摆放的车子,总在想着:为什么只能承载一个人?或是为了商业利益,也或许出于安全考虑。颜色绚丽的单车,在外观上远胜父亲的大二八,但丝毫没有替代父亲的自行车带给我不曾磨灭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