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闲来无事随意翻看昔日写的日记,一篇写于1910年元月11日的日记进入眼帘。这篇日记录了我去医院看望一个朋友的经过,下面全篇照录。
今天下午,我收到刘姐的一条短信,说是她病了,在新桥医院住院,希望我能去陪陪她。
刘姐是我在舞厅认识的。她大我月份,所以我叫她刘姐。刘姐有文化,我尊重她;她认为我对人好,所以也比较看重我。平时我们虽然很少来往,但彼此心里都有对方,所以她这次生病了会叫我去陪她。
尽管天空下着小雨,天气也比较寒冷,在家里我一吃完晚饭就还是赶去了医院。新桥医院我没有去过,虽然比较远(我当时住朝天门,乘公交车得好几十分钟才能到达),我还是顺利的找到了。刘姐住在第三住院部十九楼中医科四床,我走到病房门口就看见了刘姐。
对于我的到来,虽在刘姐意料之中,但她还是显得有些意外,毕竟今天天气不好嘛。通过交谈,我了解到,刘姐也不是得了什么大的病,只是感冒引起的低血压,因而导致头昏。她有医保,可能是考虑到住院可以报销吧,所以才小病住院。
在医院里,我为她打洗脚水,搓毛巾等,陪她散步聊天。看得出来,我去之后她的心情很好,甚至还有些激动。两个多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九点半的时候,考虑到公交车要收班了,我不得不离开她。临别,刘姐竟偷偷的抱了我一下。
以上内容一字不改。看了这篇日记,自然会让我想到了她。那次去医院陪了刘姐后,我和她仍然很少来往。后来她搬了家,我们就再没见过面了,我只是每天早上在微信中如同问候其他亲友一样问候她一下,而她大多数时间也是要问候我的,遇尔还会与我简单的聊上几句。近十年基本如此。
然而两个月前,我偶然发现我发给她的信息竟然需要验证了,显然是被删了,也不知是她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为之的,妻病拖累我也无心考证。如果不是看到前面那篇日记,事情也许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拖下去了。日记让我产生了好奇,我不大相信刘姐会故意删了我。我决定打个电话问问刘姐,好久没联系了也了解一下近况。
电话倒是很快打通了,但结果却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我与刘姐简单的寒暄了一下当前的疫情,然后很快的进入到主题。
我试探的问她:〝我微信遭删了你不是有意的吧?”
“不删又能怎样呢?”她冷冰冰的回答,这显然承认她是有意删的。
“我们是朋友呀,没发生什么事怎么就删了呢?”我试图想她说出删我的原因。
“是朋友又怎么样呢?”仍然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就连句式都几乎一样,言词显露出轻蔑与不屑。多年不见,我感觉她变了,变得似乎趋利了。
“是朋友就要珍惜呀?”我想给她点儿鸡汤喝。
“我不愿听这些,我挂了哈。”这句话让我更感到有些意外。
“你不忙挂电话,听我讲讲我今天为什么要给你打这个电话好吗?”我不卑不亢的如是说,她果真没有急于挂电话。
“我今天偶然看到了一篇我多年前写的日记,里面记述了你住院我来陪你的事,让我想到了你,联想到删微信的事,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才给你打了这个电话。〞紧接着我简述了日记内容。
“想不到,我临走时你竟趁我不注意拥抱了我一下,那时你还是很有情感的嘛。”
〝你说这些我就挂了哈?”我以为通过我叙述日记内容,尤其是讲到那浪漫的一抱,会唤起她心底的温度,不曾想她的反应竟是这样的激烈,拥抱我的事难道是我日记记错了!
“好,以后在我心里再也没有你这个朋友了。”她的话激怒了我,我主动挂了电话,然后把她的电话加入到了黑名单。
当时她让我感觉好不可思议,觉得她变得实际了。在我看来朋友之间不是有利可图的关系,无利可图也不应丢掉朋友。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能遇见都不易,能成朋友就更难。朋友是人生阅历的痕迹,是风姿多彩的风景。朋友不是拿来图利的,而是让其作伴的。朋友应把利益看轻,而把情谊看重。你把朋友看得重,朋友自然看重你。朋友在你有难时也许帮不上大忙,但朋友但凡有能力时一定会出手帮忙;朋友即便在物质层面上帮不了你什么,但在精神方面一定能帮上你忙。朋友多了路好走,因为说不定某个时候朋友的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就能帮你解决大难题。没有朋友是可悲的,有了朋友不珍惜是可怜的,随意丢掉朋友是不可取的。谁都不愿与视朋友如纸屑的人交友!
多天过去,我的心也早已平复。多年的交往,我不相信刘姐是那种趋利的人。我在想刘姐也许是遇到了什么事才情智反常的吧。这让我想到另一个朋友,也是个女性,也是在舞厅认识的。她姓袁,叫袁园,因为她比我小,所以我平时就直呼她名字。她也认识刘姐。我想向她问问情况,担心自己真的误会了刘姐。
不过,我和袁园接触的情况之前或现在都与刘姐的情况非常近似,我们也好久没见面了。我在微信上虽然坚持在天天问候她,但她最近还在天天问候我没有也不清楚,因为妻病的拖累,我实在没有精力一一关注所有亲朋。我试着去查看我和她的聊天记录,却发现她好多天都没有问候我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袭上心头:莫非她也同刘姐一样,看淡了我们这种朋友关系。
我急切的把她的微信界面往下拉,想了解袁园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问候我的。当翻到十月二十二日时,我看到她给我的一个留言:“小甘,你看看我昨天给你发的微信,我又(有)重要的事给你说。”朋友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我,我却半月余不予理睬,我感觉担误的事太大了。我赶紧翻到前一天,看到她竟给我写了六条留言,从前往后看,一条比一条更让人揪心,原来她生病了。
她的留言,语言不顺畅,词不达意之处比比皆是,这大概是因病所致。为了让大家好懂,我就不全部照录了,主要用我的语言来说吧。
第一个留言她说她两年前得了渐冻症,让她提前进入老年生活。
第二个留言告诉我,她已住进养老院。
第三个留言向我介绍她了的病况,说她目前已病得非常重,一个月前还可以走路说话,现在这些都已成为奢望了。
第四个留言告诉我,她目前完全靠护士生活。
第五个留言我照录吧:“我亲爱的朋友,你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好的哥们,可能我们今身(生)难以见面了。亲爱的哥们再见了,下靠(辈)子我们还是好朋友,好哥们!”
第六条留言也照录:〝小甘,看微信”
我之所以将六条留言一一列出,是想让大家去感受袁园当时的心境。从第五条可以不难看出她是多么的绝望,完全是一副与世诀别的状态。第六条叫我看微信,表达的是渴望见我一面,好像不见我一面她死不瞑目!
我查阅了一下资料,知道渐冻症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病,发病率在千分之一以下。渐冻症就是身体的骨骼如被冰冰冻过的一样,非常易骨折,肌肉会萎缩,身体会扭曲,全身会无力。这种病是很残酷的。病人的意识是在非常清醒的情况下眼见着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最后走向死亡的,而病程有长有短,短的一年,长的可达十年。
袁园的身体以前一向很好。三年前,她约我在沙坪坝银座舞厅见了一面,这也是我和她的最后一次见面。她告诉我,她患上了小脑萎缩症,当时见她是有些口吃,与我妻的症状近似。其实她应该是被误诊了,因为渐冻症也有“构音不全”的症状,只是那时我们都不懂得。实际上渐冻症比我妻患的脑萎缩要凶险得多!
我立即拨打了她的电话,但无论怎么打虽能打通却无人接听。这几天以来,我天天都要给她打电话,结果依然如旧。她在留言中虽然告诉我她的病发展得很快,但从电话至今能打通来看,她一定还在世,只是觉得如今花容尽毁不愿让我看见而已。一想到今生今世可能再无法见到视我为亲人的她,我悲从心来,自责遗憾的情绪顿时强烈的袭击着我。
心中的情绪无处排泄,我鬼使神差的竟拨通了女儿的电话。平时给女儿打电话,话稍说得多点儿,她都不耐烦,这次她却陪我说了很久很久,临挂电话前还体贴的嘱咐我,有事就给她打电话,看来她对人生无常机缘误错造成的悔恨也是非常同情理解的。对女儿讲述时我几度哽咽,但讲述完心情似乎好得多了。
我和袁园相识有十几年了,我清楚的记得我们是在较场口石灰市爱乐门舞厅相遇相识的。那时她年轻漂亮身材又高挑舞又跳得好,在舞厅请她跳舞人很多。我比她年长,个头也不比她高,但我去请她跳舞,她也不拒绝。以后偶尔见面我再请她,她仍不拒绝。一来二往我们就熟络了,后来竟还成了朋友。
我觉得她这人最大的特点是直率,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从不藏着掖着,尤其对我,她什么都会讲。比如她敢将她与她舞伴发生的矛盾原原本本的讲给我听,尽管我觉得是她的不对,批评她她也不反感,仍一如既往的与我来往。大概她也觉得我与她的性格有些相近吧,也是一个能讲实话,能以真心待友的人吧。
都说男女授受不亲,人们对跳舞的人更有误解,实际上跳舞的人大多数都还是挺正经的。无论与刘姐还是袁园,我们的相处是非常纯洁的。除了在舞厅我搂过她们的腰她们扶过我的肩,其它任何时候大家相处都是中规中矩不越雷池半步的,当然刘姐那次拥抱我是个特例。我无欲无图思想纯正,大概这也是袁园看重我的一个原因吧。
在与袁园的交往中,至少还有两次可能也给了她好感。她老公曾开过歌厅,后来由于市场的变化停开了赋闲在家,我得知后主动为其找工作,虽然最后因故没成,但我尽力了。还有一次是她老公去世,她一时走不出痛失老公的阴影,我了解后主动邀她出来去餐馆吃饭,陪她聊天解闷。她可能觉得我乐于助人知人情懂冷暖吧。
总之,从她明知我比她年长平时却称乎我小甘来看,她是很尊重我的。但从心里把我视为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哥们,即便是在人生的最后关头还对我念念不忘,似乎不见一面死不瞑目,这却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这对于我来说是何等荣耀!没有长期交往的积淀,没有人格品性的作用怕的是得不到这样的荣耀的。
两个相处多年的老朋友以不同的方式几乎同时向我告别了,让我一下子同时失去两位好友,我唏嘘不已!刘姐的告别方式让人觉得很神秘,也许她真有难言的苦衷;而袁园的告别方式则最让人痛心,她是在经历怎样的一种折磨呀!世事怎么这么无常!过去大家虽然聚少离多,但有事时的互相安慰照顾,平时的问候聊天,也是一种可贵的温馨呀!然而这一切再也回不去了,倍加珍惜眼前所拥有的吧!
补寄:文中的袁园已于十一月二十八日去世,因为家属已在她的朋友圈发出了讣告。从十月二十二日她在微信上给我的最后留言,到她离世不过短短月余,步履太匆忙,今人唏嘘。我知道她生重病后就一直在用各种方式试图联系上她,然而最后均无果而终。至死我们不能见一面,电话不能通一个,昔日好友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永远的走了!可以想见,在她生命最后的那段时间里,从身体到精神,她经历了怎样的一种折磨和痛苦呀,而被她视为“最好的哥们”的我却没能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给她丝毫的关心安慰,给我留下了无尽的自责和深深的遗撼。不过,她现在好了,不会再遭受病痛的无情折磨了,我只衷心祝愿她在天堂过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