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婶过世了,丧礼办得很体面。从灵堂到摆花,从法事到告别,从对联到致辞,一切都体现出了未亡人对婶婶离去的不舍和哀痛。身处其中的我从泪眼中看着这一切,却无法肯定,这些究竟是为了婶婶,还是为了还活着的人。
大概小时候每个人都觉得,亲人会永远的陪伴在自己的身边,直到突然有一天,一个亲人的离去,才恍然若失,原来,谁都不可能在自己的人生中永远不退场。知道人会死是一回事,知道自己身边的人会死又是另外一回事。
初中,我绑着马尾辫走在上学的路上,当时飘着毛毛细雨,迎面跑来一个同学,喘着气对我说:“你家里打电话到学校,让你赶紧回去,说是你奶奶……”
我冲回家,一进家门就看到满屋子都是人,茫然的扫了一眼,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有,然后我就呆呆的被带到奶奶床前。我握着奶奶的手,还有余温,可是悄无声息,那种没有生命力的感觉让我无所适从。我惊慌的抬起头,左右寻找,发现哥哥坐在房间角落的地上,仰着头,眼眶泛红,眼角有泪。于是,我懵了。‘奶奶死了’这个念头真真切切的窜进脑海里,搅得我无法思考。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身边的亲人总有一天会离开,猝不及防,无法挽回。我带着无法思考的大脑,像牵线木偶一般,让叫跪就跪,让叫上香就上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面上情的亲情。
我记得,出殡前请了和尚来做法事超度,他们念着我听不懂的佛经,发出辨别不出的靡音,空气中烟雾缭绕,衬得整个家陌生而不真实。出殡前请了两个孝女哭丧,她们拿着麦克风,画着古代的妆容,长裙发髻,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嚎,整栋楼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我傻了眼的看着那两个孝女,然后身子一歪被身边的人一扯跪到地上,膝盖撞击水泥地传来的痛感让我回过神。随后跟着队伍时身边的人告诉我,让我去搀扶我妈,表现出妈妈悲痛欲绝站立不稳的姿态。
我只想安安静静的送一送奶奶,好好的大哭宣泄一场。不过,风俗不能免,否则,显得爸爸妈妈不孝顺。
生前奶奶断断续续病了十年,逐渐卧床不起,妈妈怎么照顾的,爸爸怎么找医生的,这些是一场丧礼就可以抵消的吗?
一年多前,爸爸妈妈同时过世,棺木推进火化间时,我和哥哥手握着手,无声的落泪。身边的人又说了:“你们要哭出声来啊?大声一点,喊爸爸妈妈,才显得孝顺。”
这一次,我没有听,外人的看法对我来说有什么关系,能够让爸爸妈妈活过来吗?何况,真正悲伤的有几人,他们在乎这些面上情,可有真正的在乎过亲情?
如今,婶婶的丧礼,又一次让我看清许多。
生前都没有去看望的人,在人走后,又强调起亲情来,因为丧礼需不需要出面而吵得不可开交。
为了面上情而留的眼泪,不过一个转头就能被风吹干。因为所谓的血缘关系而联系在一起的人,有时,比起陌生人来更加凉薄。这更加的让人心寒,我们不是应该是亲人吗?
当你们温柔的让我照顾好自己,有困难要说出来的时候,我笑着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们说的只是场面话,我不会当真的,放心,我不会再开口的。因为一次的心寒已经足够。在当初你们把爸爸的房子卖掉后说你们上有老下有小然后只给我们三万多的时候我就明白,我就明白你们有自己的亲人,而其中不包括我。
当你们拉着我的手让我春节去你们家过年的时候,我依旧笑着没有说话。我知道你们也依旧只是说着场面话,当你们在台风天把我们赶出去的时候,我就没有家可以过年了。
婶婶的丧礼过后,我仓皇的逃离那个城市,想要远离那些虚假的和蔼。这样面上情的亲情,我宁愿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