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未来简史》(尤瓦尔•赫拉利)中一些内容的想法。
上一篇文章讲到了自由意志,这篇文章想谈论一下个人主义。
自由主义认为每个人都有单一的、不可分割的自我。但经过数十年的研究后,生命科学的结论是:自由主义的故事完全就是神话。所谓唯一真正的自我,就像灵魂、圣诞老人和精灵一样并不存在。人类绝非“不可分割”,而是由许多分割的部分组成。
2002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丹尼尔·卡尼曼曾做过一项开创性的实验,请一组志愿者参加一项分为三个环节的实验。在“短”时间的实验中,受试者将一只手放入14℃的水中一分钟,这种水温会让人不舒服甚至痛苦。60秒后,请他们把手拿出来。而在“长”时间的实验中,受试者的手会放入另一个容器中,使水温同样是14℃,但在60秒后,研究人员会偷偷将热水导进容器,使水温略升为15℃。
有些受试者会先做“短”实验,也有些从“长”实验开始。但不论哪种,都会在实验结束的7分钟后,开始第三个环节,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研究人员告知受试者,他们必须重复前两个环节的其中之一,可以自由选择。足足有80%的人选择了“长”实验,它让人感觉没那么痛苦。
虽然这个冷水实验非常简单,但是它透露的意义却动摇了整个自由主义世界观的核心。实验告诉我们,人体内至少有两种自我:体验自我和叙事自我。体验自我是我们每时每刻的意识,所以对于体验自我来说,“长”实验显然比较糟糕。而叙事自我对于时间持续多久无感,并不在意长短两部分实验持续时间不同,只会采用“峰终定律”,也就是只记得高峰和终点这两者,再平均作为整个体验的价值。
儿科医师都很懂这个技巧,许多医师会在诊室里准备零食点心,在打完针或做了痛苦的检查之后,让孩子吃点甜品。这样一来,等到叙事自我后来回想这次问诊,最后这10秒的快乐足以抹去之前许多分钟的焦虑和疼痛。
我们日常的大多关键抉择,比如挑选另一半、职业生涯、住所或度假,都是由叙事自我来决定的。
比如,以前我特别看不惯某个人的行事作风,但迫于工作原因,必须和对方合作。每次和他交流都给我带来不愉快的体验,但最后项目完成时,他突然给我送了一个礼物,并对我这段时间对他脾气的忍耐表示感谢。事后,我再回忆这段和他共事的经历时,我对他的印象还是挺不错的。
其实,我们大多数人认同的,都是自己的叙事自我。我们口中的“我”,讲的都是我们脑中的故事,而不是身体持续感觉到的当下体验。我们认同的是自己内心的系统,想从生活的各种疯狂混乱中理出道理,编织出一个看来合理而一致的故事。不管情节是否充满谎言和漏洞,也不管故事是否因为一再重写而总是自打嘴巴,一切都不重要。就像上面我对那个人的印象一样,我编织了一个看似合理的故事,改变了对他的印象。
叙事自我为我们的人生编织了一个又一个故事,从而为生命赋予了意义。
有时候,我们做了一个决定,但叙事自我就会为这个决定编织一个故事,从而为这个决定带来的一些后果赋予意义。比如,我换了一份工作,并不知道这份工作换得是不是值得,尽管我会在这份工作上精疲力尽,失去自由,后来渐渐对这份工作产生了厌倦。但是叙事自我就会编织出一个故事,告诉我这份工作将会非常有利于我的职业发展。对这个想象的故事做出的牺牲越多,就可能越坚持这个故事的意义,这么做只是为了让我这一切的牺牲和痛苦有意义。
读书和写作也是一样。可能读了这么多书,写了这么多文章,一直没有什么提升,更没有什么成就,但是叙事自我会编织一个故事为坚持读书和写作赋予意义。
在政治里,这被称为“我们的孩子不能白白牺牲”综合征。1915年意大利加入协约国,正式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意大利宣称的目标是要“解放”由奥匈帝国“不法”占有的特伦托和的里雅斯特这两处“意大利领土”。数十万意大利士兵开往前线,高喊:“为了特伦托和的里雅斯特!”
他们以为这两地唾手可得,但情况大出意料。第一场战役,意大利损失了1.5万人;第二场战役,损失了4万人;第三场战役,损失了6万人。就这样腥风血雨的持续了两年,直到第十一场战役,奥地利人终于反击了,意大利大败,一路被杀到了威尼斯。等到战争结束,意大利士兵死亡人数达70万,受伤人数超过百万。
其实,意大利输掉第一场战役后,意大利政客有两种选择。他们本来大可以承认错误,要求签署和平条约。奥匈帝国和意大利本来就无冤无仇,又正在和俄国打得焦头烂额,必然乐意讲和。但是这样就无法面对1.5万意大利士兵的父母、妻子和孩子,告诉他们:“对不起,出了一点儿错,你家的杰克死了,你家的马克也是,希望你们别太难过。”另一种选择就是宣告:“杰克和马克是人民英雄,他们是为了让的里雅斯特回归意大利。我们要继续战斗直到胜利。”显然政客们就是为了一个错误赋予了意义,从而不断坚持,越是坚持这个意义,到最后牺牲的就会越多。
这是人类最擅长做的事情,因为我们的大多数决定都是由叙事自我掌控的。
这样的话,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生命科学认为,人只是生化算法的组合,每时每刻,大脑的生化机制都会创造体验,但一闪即逝,接着就是更多的体验闪现、消失、闪现、消失,彼此快速相连。在这一片混乱中,叙事自我试着找出秩序,于是编织了一则永不完结的故事,让一切有了意义。
或许生命本来就没有意义,只是叙事自我赋予了生命以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