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接到父亲的电话,我总能在第一时间猜出他当下的状态。“喂”音上扬心情不错,一番激扬地诉说后通常以“祝你全家幸福”来结束通话。“喂”音低沉十有八九家中刚刚又进了一番交战,内心愤愤不平他需要倾诉。往前他的倾诉十有八九会被我驳倒,但是那日我只是默默地听着像树洞一样,对于原生家庭我无能为力,父亲和母亲都无法改变维持现状仿佛是当下从大局出发最好的选择。
我的父亲有一个非常不好的缺点,且叫“软弱”吧。他时常把“死”字挂在嘴边,从儿时说到我成年说到我成家说到现在,而他口中的死亡时间从我成年推迟到我成家推迟到我成为妈妈再推迟到将来的某天。对于父亲,我有很多不理解的地方,就比如这次他说65岁结束生命,可是前不久他还说活到60岁足以。我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能轻易地说起“死”字,我也不明白他明明是一个非常惜命的人,为什么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就以死相要挟。在医院挤进挤出的他一次次从死神手里逃脱,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提“死”。后来通过观察我渐渐地明白其实父亲比旁人更能感知到生命的脆弱,那些寻常日子里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瘙痒难耐他是会第一时间找医生。真的很难想象这种反差居然在父亲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父亲年轻时在一次工作中不幸出了意外从此疾病伴随终生,也因为这次意外命运的齿轮开始逆转。我记得儿时的父亲在我出生后的几年是努力过拼搏过的,那时他风华正茂工作前景一片大好。后来意外发生无药可治,随着发病几率的提高自卑感的缰绳越缠越紧,渐渐地他发现自己的努力拼搏得不到对等的期望与回报,渐渐地他发现很少很少有人能理解他内心真实的感受,转变仿佛一夜之间,他开始消极颓废自暴自弃。父亲的身上总是有股酒气,医生说他不能喝酒,可是他偏偏最爱高度烈酒。亲人们总是叮嘱父亲要注意身体不要喝酒,但是父亲对于此类关心充耳不闻还摇摇手说与酒无关。他时常对我说“你如果是一名医生就好了,如果你是一名医生才会理解到一个病人真正的痛苦。”
我不明白父亲到底在痛苦什么?现在家里不用再为吃穿用度发愁,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那些艰难的日子都过去了,为什么父亲仍旧过不好?我想不明白可是我却真的想弄明白。回忆里细数过去的点滴,看见饭桌上自饮自酌的他,原来那个时候我们根本不在一个世界。看着自饮自斟地他对着酒杯说着很多话,有时声色俱厉,有时茶颜悦色。酒是越喝越甜,人是越喝越虚无,现实得悲伤在酒香之中在微醺之下释放,起身腿脚发软,红彤彤的脸颊上却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在回忆里我看到了自己对父亲的抱怨与责备,看到了自己用自以为正确的方法站在道德的制高点那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从小到大我好像从没有安安静静的听他说完他想说的话,从小到大我好像从没试图弄懂“死”字背后的含义,从小到大我好像从来没有关心过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背后需要的是什么?他很孤单,他渴望得到心灵的关爱,渴望有人能理解他认同他,可是身边没有人能做到。他想融入热闹的人群却被当做异类,他想要做一些有自我价值感的事情却不被认可,他想做的一切现实均以否定来回应。只有医生能一眼看出他躯体之下“心灵”的需求,只有酒能缓解他的孤单给予他微醺的快乐...
当我在想明白这些心情异常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