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产队时期,社员们每天下地投工,晚饭后到牲口棚记工分;虽然一个工才值两三毛钱,到分小麦、分玉米、分高粱、分红薯、分棉花、分萝卜、分茄子时,如果不按人口分,而按投工多少来分,就显出工分的重要来了。
按人口还是按工分,全凭生产队长一张嘴。队长权力很大。
家里有在外上班的,投工少,分的东西就少。人们把这些户叫职工家属户。我们生产队有四户。
我家也是职工家属户。
上初中后,我开始下地干活,我想为家里挣工分,多分点吃的。除了星期天,主要是在麦假和秋假。秋假长,四十五天。当时给我评的工分不低,七分。
由于身单力薄,干起活来很吃力。有一次积肥,把沤麦秸掺上泥,垛成垛。这活需要用三指钩倒,光着脚踩,一锹一锹扔到垛起来的堆上。可以说,没一样轻巧活。那天,我累得要死,下午以肚疼的理由,逃工了。半天三分半工,心里不是滋味。
有一次记工,都围在煤油灯下,油芯小,低着头才能看清记工本上的字。记工员在小格格里填一个数字,按一下戳。记工员问我,整天还是半天?我没犹豫,说,整天。其实我撒谎了,那天干了半天。记工员抬头看我,有点怀疑,又问一遍。我迟疑着,脸开始发烫,不知怎么回答了,毕竟没说过谎话的。正在这时,记工员的妹妹用清脆的嗓音说,他是整天,我们在一起干活了。
我怔了,望了她一眼,然后点点头,轻声说了个是。当时,她才十三、四岁,辫了两条长辫子,像个大姑娘。我很感激她。但不明白她为什么那样说,骗她哥哥,骗生产队长。多年后我问她,她笑了,说,我知道你脸皮薄,怕你受不了,哇地哭了。
还为生产队的牲口割草,割草挣工分。水白草,抓地菜,醋溜溜,什么都割。饲养员是本家爷爷,每次都让我沾点光,有一次一下子多记了十斤草。我就帮着铡草,铡碎的青草味闻不够。
后来干活实行包工了,比如锄草吧,锄一个畦子得到一分工,锄几个畦子几分工。我力气小,每次都比别人挣得少。觉得很败兴,就不想干。可是,生产队的光景好些了,中午起火管饭。地头盘上锅灶,熬冬瓜菜,虽然没有肉,锅里飘出来的酱汤味很诱人。
又到了秋假,我找到生产队长,提出干个轻巧点的活。他犹豫了下,让我和他儿子一块看地。我们生产队的地离村远,有五六里地。我们在地头搭个庵子,吃住在地里。
为了给家里省点粮食,我和队长的儿子就一天三顿地吃地里长的作物,煮玉米棒,煮红薯,煮毛豆,煮绿豆。不但煮,还烧着吃,吃得嘴边一圈黑,像长了胡子。当然,是从别的生产队偷的。
到分东西时,我家分的还是少。常常是别人家满布袋,自己家少半布袋。因为别人家劳力多,有整劳力,我只是个半劳力,还只在假期下地。
职工家属户怨恨队长,就编了个顺口溜,我们几个孩子在大街上跑着、喊着:队长会计保管员,恁有麦子俺有钱……
说来也是自我安慰,哪有钱呢?l我心里倒有一点乐:看地时为家里省了四十五天粮呢,四十五天没从家里拿过一块干粮,并且吃得身上胖乎乎的,脸蛋红嘟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