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槌沉重声响,有力的回荡在空旷的法庭上。
这是商界新星戴维·龙被有司检控,被告虐杀案成立半月以来,最后的一次庭审。因为堂上考虑到,与案情相关的三名被害人,均处于未成年法律及隐私条款的保护之下,本着崇高的人文主义与博爱精神的关照。法庭依照程序严格谢绝了在本案的审理过程中一切媒体采访与公开旁听。
因而在这样一个正大光明的国度,法庭上如此寥寥,也算一件异事。
当然,更为奇特的,在米国的司法程序如此繁复的今日,仅仅数日时间,便已将此案研磨到盖棺定论的地步,如此奇效更是堪称迅捷。
全体起来。
在之后长达十数分钟的时间里,那冗长而繁琐的判决书,精简而言,传达了以下意思:
“本庭认真听取了控辩双方的陈述,并对证物证词,进行了充分研究。现经合议庭审议,依法郑重宣布。被告人戴维·龙一级谋杀罪名成立,证据确凿,程序公正。现依法裁定,判处被告人戴维·龙终身监禁,即日执行。”
原告席上早已烦闷不堪的被害人家属,闻听宣判后,终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迅速的看了一眼被告席中,那位明显有着东方特质的异族人。毫无表情,只是匆忙的回过头来,绅士而礼节的跟各自的律师握手庆贺,并互致别语。
稍后,这群原告的苦主们,纷纷将眼光投向了与之相对,在临近被告一侧的旁听席上,那位被特别允许在庭上列席的老头。
只是,在这些苦主的眼光里,并不曾有着丝毫的憎恨或者怨怼,相反,在那紧张而谨慎的探询里,带着深深的、显而易见的忌惮。
老头,一身正派礼服,甚而还戴了一顶复古的礼帽,静静的坐在空阔的庭下。
他的双手拄在黑色的拐杖上,白种皮肤的面容,透着健康的血红。已经开始耷拉的嘴角,紧紧的抿着,一言不发。只有那双如同秃鹰般锐利的蓝色眼瞳,紧紧的盯着被告席的方向。
法警,有意的拖着沉缓的步伐,踩过橡木地板。打开了被告席的枷锁,牵出那个略显矮小的东方人。
戴维·龙缓慢的走过法庭,那数步之遥,显得如此的漫长,最后,他终于停在了出口的地方。
在这短暂的数秒里,坐在旁听席上,一直紧紧观望着他的那个老头,情不自禁间,慢慢站起身来,眼神中透着无比的渴盼。
只是,那个矮小的东方身影,终究是,没有回过头来。
走在通往法院戒备森严的地下车库的长廊上时,戴维托着沉沉的脚步,看了看这边远小城那安谧而祥和的景致,阳光很好,温暖的洒落在庭院上。
然而,身旁的法警不时侧目,那好奇而鄙夷的眼光,却使他不得不放弃那份刻意的淡然,重新回到他缓慢的步伐上来。
他明白得出那种目光里所包含的一切,任何一个在数月之前,还在国际金融的心脏华尔街被奉为座上宾的天之骄子,突然风云变幻,从意气风发一坠而落成为颓靡暗淡的阶下囚徒,这其中的落差,总会成为人们好奇的关注。
“咚……”
钟声,响了起来。
就在不远处,那望得到的小城中心广场的另一头,大钟楼上,午时正点的钟声,扫过一切。从广场上飞起的白鸽,掠过了头顶上的蓝天。
他停下了脚步,入迷一般,闭了眼,细细的听着这雄浑的钟声。
“ 戴维!”
钟声如约敲过十二响,在万物初回寂静的那一刻,背后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轻轻呼唤他。
他回过头来,看着面前那位拄着拐杖的老头。发乎内心的,漾出一丝微笑。
“父亲(神父)。”
老头摘下了礼帽,身后的私人秘书,赶紧接过。
他一头颤颤巍巍的白发,在这微风中,愈发的凌乱。
戴维,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并没有再一次的弯下腰,去亲吻,而是仅仅抬起那双戴着镣铐的手,轻轻的将他捧起来。
老头厌恶而愤怒的眼神看着走远的法警。
“戴维,一直以来,作为你的教父,你始终是我最引以为豪的孩子。摩根成就了一个纽约,但我却拥有你。无论何时,我始终坚信你在经济学与政治学这两门精妙学术上的高深造诣,你所拥有的智慧,足以使整个世界焕然一新,这对于精英社会的最终到来,是不可估量的伟大财富。
孩子,我依然还在等待,为这整个世界……”
“父亲,事实上,直到此刻,我还在想,那三个白人女孩的命运。”
“哦,该死的。孩子,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完全明白此时此刻我跟你谈论的是什么。你当非常清楚,我们的对话,才是你命运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判决。”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也知道你如何来此。但是……”
“戴维,如果你还认为,现在只是三边委员会的事情?那你一定是误解了什么。不,不,不,完全不是那样。就在我身后,距此仅仅一个街区的停机坪上,此时正等待着一架加满了航油,在整个欧洲,拥有绝对空域通行权力的私人飞机。如果你肯解下这身镣铐,我们即刻会飞往瑞士的俱乐部,而并非伦敦那喧闹的残垣。
戴维,圆桌会议上,已经为你备好了香槟。在舞池里,无数正焦灼难安妖娆妩媚的上流淑女,依然翘首以待。之前的种种误会,全都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包括,你向那个该死的东方国度所提供过的一切,都会被完全的遗忘。”
“父亲,十分感谢!真的。谢谢。”
戴维,轻轻的笑了笑,用力的握了握那只干枯的手,然后放开了。
“钟声已经响过,我该走了。”
他走出数步之遥,独自的,一如很多年前的模样,只是这老头,大概真的是老迈了,以至于那潜意识中,不停的提示着相同的场景暗示,他也无力快速的追忆起来。
“戴维……”他的声音,低沉着,含着无比的惋惜和愠怒。
“你知道,我们不会让你走进那没有神圣光辉普照着的黑暗里。”
年轻人一如走出法庭时的模样,仅仅只是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
呼啸着警笛的囚车,在全副武装警卫的护卫下,急速驶过古老的街道。广场上的鸽子,重新飞回。
当人们为这一幕所吸引,所有的目光集聚到那辆黑色的装甲卡车上时,依照大部分人的意外,也可以说正是如同少数人的意料一样,变数如期而至。
“砰……”运送着重型囚犯的卡车,在驶进街区中心的时候,发生了猛烈的爆炸。爆炸,将数十吨重的卡车掀起四五米的高度,然后,重重的跌落,随之熊熊燃绕的大火,吞噬了一切。大火,足以融化钢铁。
小城中,反映迟钝的救护车,那刺耳的鸣笛,依然还清晰在耳。
数辆黑色的轿车,稳健却又急速的驶过城区,穿街过巷,驶出沥青的路面,沿着蜿蜒的山路,向城郊海岬的地方疾驰而来。
漫天尘埃中,车队整齐的戛然而止。
在晚秋时候,坐在这样澄净的安谧的海边礁石上,看着眼前低飞鸣叫的海鸥,闻着那枯败一地,干黄而细碎的杂草。时间在悄然流逝。
戴维接过身后的那个高加索大汉递过来的雪茄,贪婪的吸着。那汉子也在他的身侧坐了下来,拉开了一罐可乐。
银灰色的私人飞机,掠过低空时的暴烈鸣响,从头顶慢慢的划向了远方,就在海天一线,即将消失的时候,一团刺目的火光突然出现,随后,伴随着远天蹒跚来迟的巨响,片片支离的机体,仅仅数秒之内,便消失在广阔无垠的碧波之上。
“我就知道,你早已不是约翰的人了。”
戴维的口气中,带着深深的惋惜。
“事实上,我们还有另外一架飞机。只不过,驶向的地方,是同一个目的地。”
戴维回过头来,没有想象中的惊讶,他还是那般享受的,奋力吸了一口手中的雪茄。
“说实话,比起约翰来,你根本不适合做说客,你真应该看看刚才约翰的那双眼睛。”
戴维的脸上布满了温和的笑意。
“在西伯利亚平原的冻土上,约翰第一次带我打猎。我运气很好,遇到了一头孤狼,在我瞄准它,即将扣动扳机的那一刻,它回过头,朝着我匍匐的地方看过来,而那眼神,便像级了今天的约翰,野兽的慈悲……”
“我倒是很关心,最后你打到那头狼没有?”
“呵呵……”戴维愉快的吐出一个烟圈。
“维克多,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莫斯科吧,就在大剧院旁边的街道上,凌晨三点,当时的你,用一柄左轮手枪和我玩俄罗斯轮盘。诺,你用枪指着我这里,然后,你扣下了扳机。”
戴维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指着自己的太阳穴。
随后,他沉静下来,望了一眼那一言不发的汉子。将目光重新投到寂静的大海之上。
“很抱歉,将你带到这里来……”
“不必了,我知道我自己的结局。”
“该有的遗憾,趁我活着,说了会比较安心,至于以后,那是你的事了……”
……
“维克多,将我送去大海吧,我喜欢这个蔚蓝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