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中的张爱玲是冰的雕塑,照片透出一种凝固的高贵,一股冷漠的气流直逼人面。
张爱玲,是我唯一钟情的女作家。
钟情于她独特的性格,细腻的笔触,以及那写满悲壮与坚强的人生。
初次邂逅爱玲,是她那句“出名要趁早,来得太晚,快乐也不那么痛快”,有种年少的高傲,在寂静漫长的高中岁月里,多少带给我一些努力奋斗的励志之感,那时阅历尚欠,唯独偏爱华丽的辞藻,却读不懂笔下不露骨的苍凉。如今再读,韵味更深,或许她的文字并不壮烈,大抵壮烈只有力,没有美,缺乏了些许人性。而苍凉却有更深长的回味,仿佛月下的青灰色,将我们勾进那个年代的皱纹里。
有人说爱玲的文字只是男女之间的小情感,太过奢靡,没有战争或革命的恢弘之势,然而我以为人们在爱情里流露的情感才最素朴和放恣,其实爱玲自己是喜欢素朴的,只是她选择了在人的机智与装饰中去衬出人生的素朴的底子。
人是生活于一个时代里的,可是这时代却在影子似地沉没下去,人觉得自己是被抛弃了,为要证实自己的存在,抓住一点真实的的东西,不能不求助于过去的记忆,爱玲的文字恰恰描写了人类在一切时代之中生活下来的记忆,以此给予周围的现实一个启示。在她看来,这远比了望将来更明晰、亲切。
爱玲的笔是一支冷笔,要深深撕碎爱情华美的表象,正如安妮宝贝所说:“她的文字是一把刀,要扎进人心里”,然而写于50年代初的《半生缘》给我的感觉却是“洗尽铅华”的温润之感,写该书时离开爱玲大红大紫的巅峰时代已经有了些时间的距离,此时的她有着经历世事后女子的机智、优雅、娴静和冲淡,但是青年时的天真烂漫和纯洁可人还依稀有着旧梦的踪影,因而《半生缘》的故事早已收敛起写《倾城之恋》时那种多少有些假装老成事故的情态,文字也就更加隽永典雅,以平淡的口吻一一道出,生活起居的中轴不经意地旋转出人物悲喜交加的心事波澜,而且一澜高似一澜,故事开始时,人物是那样淡,在平凡的生活里忙碌忧喜。随着命运的进展,开始幻化出异样色彩,最终成就的是如此一番生离死别。
一直以来素朴地歌咏人生的安稳的作品很少,倒是强调人生的飞扬的作品多,我想《半生缘》的珍贵之处就在于它是以人生的安稳做底子来描写人生的飞扬的。没有这底子,飞扬只能是浮沫。
在《半生缘》中她不再站在半空中悲悯地俯瞰芸芸众生,而是以平和的笔调塑造了“曼桢”这一平凡却可爱的女性形象。故事围绕着曼桢与世钧,翠芝与叔惠的综错却并不复杂,然而一直错过的爱展开,我是爱你的,你也是那样地爱我,这整个世界都在发光,一切都可以看得特别清晰、确切。然而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任何情真意切的缠绵都抵不过物是人非的残酷。正如爱玲所说:生命如一袭华美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没有什么是完整的,在那个充满变数的时代。
日子过的很快,十年八年都好像是指缝间的事。可是对于年轻人,三年五载就可以是一生一世,世钧和曼桢从认识到分手,不过几年的工夫,这几年里面却经过这么多事情,仿佛把生老病死一切的哀乐都经历到了。“我要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会永远等着你。无论是在什么时候,无论你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会有这样一个人。”十八年之后从书里抖落出来的情书,隔着悠悠岁月,世钧读来已恍然,哪怕经历再多心酸坎坷,有过这样一段温厚的爱情便足矣。
或许在乱世的洪流里,曼桢与世钧,不过是岁月棋盘上的两枚棋子,而他们的爱情悲剧,跟时代比起来,微渺得不值一提。兜兜转转十八载,再见已惘然,以何相待,以沉默,以眼泪。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的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一句话,几个字,泅渡着十八年光阴汇成的河,吃力,心酸,肝肠寸断却仍不能言说。
十八个春天的时间过去了,半生的缘份已横断难续。我想我其实错了,此书前后两个名字,《十八春》和《半生缘》,是各擅其场,《十八春》是头白鸳鸯失伴飞,《半生缘》是老翅几回寒暑,一个更凄惶,一个更苍凉。
“人生别久不成悲”,不是不悲,是从尖锐的悲被磨成了钝钝的悲,是“两处沉吟各自知”的无奈的悲,是世事艰辛皆忐忑不得不释然的悲,一切都抗争不过命运,所以不得不选择“不悲”。 半生缘分不过惊鸿一瞥,但好在无论是曼桢还是世钧,他们都在纠结过、挣扎过的后最终选择与生活和解,因为爱玲说过“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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