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

女人少一只耳朵,一个特殊服务者。

她独自呆在孤岛上。

我滑船,桨声在天黑后的河湾特别响亮。

我上了岸,她用一盏红灯笼迎接我。

岛上茂盛的密林,钻进去,别有一番天地。

她住在一棵大橡树上,上面铸造了一间方方正正的木屋。

随着垂下的藤条编织的软梯,我们爬上去,进入木屋。

地板铺着毛毯,毛毯上布满采摘来的各色野花。

靠窗摆着一张茶色玻璃小几,上面有圆镜,眉笔,口红,洗面奶,香水,护肤霜,和一本卡夫卡的《城堡》。

拿起《城堡》就着地板燃烧的蜡烛,我粗略地翻读。

木板墙上挂着一只红色的旅行包,她取下,摸出巧克力夹心面包,可口可乐,一台泛着银白色光泽的索尼牌随身听,塞进一盘平克·弗洛伊德乐队的磁带,迷唤的音乐缓缓地奏响。

吃过东西,我们便进入主题。

我们是橡树枝干间的两具裸体,睡在野花的包围中,做爱,说话,把毯子蒙住头,接吻,相互吐口水。

月亮升上了木屋,悬挂在橡树的顶端,透过毛玻璃的窗,看见恍恍忽忽的月亮正呆楞地斜视着我们。

平克·弗洛伊德仍然在唱《妈妈》那首歌,调子平缓,仿佛无穷无尽,此曲永不能终止……

昏沉地睡到天亮。

一早我偷偷起身离开,走出树林,回到我的小船。

当我滑船时,听见她在后面笑。

她跑来了,穿着紫色睡袍,赤脚站在岸边,朝我招手。

“你的钱包!钱包!”她喊,舞动的那只手抓着我的皮夹。

我冲她扬扬手,手中抓着那本《城堡》,说:“用这个交换!”

*

我回到家。

躲在屋子里,什么也不干。

望着天花板,时间静静流淌。

现在是秋天了,树叶在掉落。

晚上能写点东西。之后又看《城堡》,第一遍完了,看第二遍。想象着主人公进入“城堡”的景象。

我就是那主人公K。

城堡里其实荒凉一片。那些统治者都成了废墟。

废墟里荆棘密布。

下了一场雨,地泥泞不堪。

我进入又厌倦地退出。

*

那女人在我走时,又给了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孤独乐园,她有个奇怪的名字——耳朵。

大抵跟她的特征有关,她少一只耳朵,是左耳还是右耳?我竟然记不起了。

我知道她少一只耳朵,可是与她一接触,就全然不觉。

*

再去看她已经是冬天。

河水结冰,可以直接步行到孤岛。

树林变成了银白,雪花不停息地飞舞。

呜呜的西风吹着,耳朵站在不远处,穿着羽绒服,带着毛线帽,她起初没认出我,后来看清了。

她非常高兴,甚至手舞足蹈。

“欢迎你,村上先生!!”她略带沙哑的声音向我飞来。

*

我带来了香烟,啤酒和迈尔斯咖啡。

我说:“我要住一周。”

她摘下线帽,附带的“护耳”也摘下来。

我端详着那只失掉的耳朵,光秃秃的,好像一片荒地,耳孔还存留着,散下长发,乌黑的发丝立刻掩蔽了那片缺失。

我说:“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么?”

她取过一支香烟点上,吸了两口,然后微笑着说:“被鬼咬坏的!”

“鬼?”

“是的。一只鬼,在这片林子里。前年我刚到这岛上,房子尚未建成,在露天宿营,遭到了袭击,然后它逃走了。我的一只耳朵被它吃掉了。”

*

晚上她用煤炉做了意大利面,做得很慢,可以吃的时候,都快半夜了。

我们呷着红酒吃面,看着彼此,觉得有些奇怪,同时也感到一阵温馨。

她说:“等会儿要做吗?”

我假装想想,说:“当然。”

她脸红了。

我说:“不用关灯。”

“哦。”

在交融的奇特关系里,云雨翻滚,她全身抖动,长发飞舞,我又看见了,那片“荒地”。

我突然说:“让我亲亲那儿。”

她先是一惊,随即伏下身。

我吻了那片荒地,舌尖在上面游走,在凹凸不平的疤痕间寻觅到一股原始的气息。

她愈发兴奋,整间木屋狂暴的呻吟中摇晃。

*

翌日,我们在满是冰雪的树林里散步。

那只鬼一闪而过。

耳朵没看见,我却发现了它。

它仿佛直立的豹子,皮毛金黄色,在一颗落叶松后面窜出,一回头,两只蓝宝石的眼睛眨巴一下,算不上凶狠,可是散发着嘲弄的意味。


走进林子最深处。那儿热气蒸腾。热气漫起的烟雾,让寒冷霎时消解。

有座天然的温泉池。

她对我说:“我们可以在这儿泡一天!”

我欣然接受,这是天然的浴场,身体进入暖和的泉水中。肌肤的惬意无法形容。

我们的皮肤摩擦着,光华而美妙。隔着雾霭看对方,对方似乎变得更漂亮。

这时候,我听到了一声长长的鬼叫。

*

我警惕地问:“你听见了吗?”

她有些迟疑,说:“我什么都没听见。你难道以为有人偷看?”

她又向四周看看,说:“这种天气不会有人的,放心好了。”

“是鬼叫。刚才我看见你说的那只鬼了。”我说。

听了我的话,她有些慌张。

她说:“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我认真地摇摇头。

我说:“你从没想过捉住它吗?”

“有啊。但这谈何容易!”

“我可以帮你。”

“你能行吗?抓住一只鬼。如果抓住了,该怎么处理它呢?”

我说:“抓住了,你来决定怎么处理那只鬼!”

她嘻嘻地笑起来,对我的回答很满意。

我建议:“可以杀死它。或者,割掉它的耳朵。”

*

我在树林里找了一个下午,。

鬼是不是也会在雪地留下踪迹?然而仔细巡查,看不见哪怕一点点它的痕迹。

“等到晚上,我继续找那只鬼。”我对耳朵说:“争取今夜抓住它。”

她双手摊开,做无奈状。说:“算了吧!”

我做了个绝不放弃的坚定手势。

因为我开始相信那并非耳朵说的一只鬼,不过是一只毛茸茸的奇怪动物。

夜里我带了一把防身用的军用匕首,沿着木屋周围寻觅,。

我尽量不开手电,由月光洒在雪上的亮光朝四周观察。

耳朵跑来对我说:“回去吧。村上先生,别管它了。”

我说:“不行。我一旦行动起来,就要获得一个结果。”

耳朵感慨两声,说:“村上先生,你是个认真的男人!”

她情不自禁把头靠到我的肩上,就在这个温情时刻,那只鬼发出了尖利的嘶叫。

我推开耳朵,寻声朝身后望去,两道蓝幽幽的光射来。

那只鬼腾起身体,亮出利爪,凶猛地飞扑向我。

我敏捷地向旁边闪开,准确说,是倒向一边,正好耳朵也在那边,我撞翻了她,我们倒在了一起。

我抽出匕首,用力上刺,闪烁的利刃挥向天空,它再扑来,被我刺中,我手上粘到一股温热的血,它哀号着翻落在地。

它欲逃走,我急忙上前,在它身上又一阵乱刺,终于让它成为了一具死尸。

它不是什么鬼,是一只毛茸茸我们叫不出名字的动物。

*

我将那动物交给耳朵。

它被耳朵用匕首很仔细地剥皮。

那动物看上去脑袋和身体的比例失调,头和身子一样大。能直立行走。

整张皮剥下来,这皮可以用来做一顶帽子。

耳朵对我说:“金灿灿的,最美的帽子,村上先生,做好后送给你!”

接着,她将它血淋淋的肉身肢解,放到汤锅里清炖。

我是第一次吃不知名动物的肉。味道有些古怪,但是还算可口。

它的头被保留,用刀子剃光血肉,两只眼睛被仔细地剜出,做成一个白森森的骷髅头,放在梳妆台上。

她说:“这是多么美的装饰品啊!”

我有些疑惑地说:“真的是这家伙咬下了你的耳朵吗?”

她突然直盯盯看我,没做回答。

*

半夜,又飘起大雪。

我睡不着,在烛光下读那本《城堡》。睡在身旁的耳朵却发出均匀的鼾声。

这本小说似乎已经溶入了我的思想中。

我想象大雪里的城堡,想象它外在的雄伟,内在的荒芜,我感觉到我的身体和它的类似。

然后我听见了一阵阵揪心的哭泣……

我有些恍忽,转脸看着耳朵,看着她熟睡的模样,我撩开她的长发,看着她左边没有了的耳朵,那片荒地。我用手轻柔地抚摸。

我忽然意识到我摸到的不是一个人,摸到的正是一只鬼。她才是真正的鬼。

我恐惧万分,因为我忽然记起我被她杀死肢解的全过程。她是我的妻子,村上由美。

她无法容忍我出轨,却又深深地爱着我,我要和她离婚,和杏子小姐结婚。我要带杏子去北海道度假。

她拒绝离开我,我就开始虐待她,我割下了她的一只耳朵。

她在我的咖啡里下了要,将我处理成可以装进一只皮箱的肉块。她带我去了一个荒芜的孤岛。她在那儿定居下来。

她将我被分解的肉块进行了腊制处理,成为她每天的一部分料理。

我的骷髅头放在她的梳妆台上,她开始写小说,写一篇关于我和她重新开始的情爱故事,在这故事里,她和我永远不离不弃。没有背叛也没有仇恨,因为只有亲密的相偎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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