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还是当年。
他们将酒坛捧高,肩叠肩,肘搭肘,薄甲春衫都不需论,只并靠着。夜风里掺野露,陵光偏开脸想避避月色,高草掩过旷下,他看见裘振模糊不清的脸。
十五,或是十七了?
这时的裘振还未称将,还是满心鸿鹄志向—— 还有…满门忠烈宗亲在堂。
他一双手,持剑带刀,这会儿是还干净的,虎口茧子也细,也密。有片刻恍惚,他二人拥抵着翻过身。
这是裘振。
口里残存的酒,囫囵着咽下,那双手扫开他面上碎发,指腹擦在鼻息间,又擦上唇。
—— 这是裘振。
陵光想,这时的裘振,还不是一无所有。
少年人的心,如江河,如湖海,倘若他纵马,春城飞花处皆可是天下。
… 这样的裘振啊。
陵光伏低半张脸。
束额上绞紫的细绳浸乌了,湿漉漉的,让裘振摸把过,有心贴拢鬓角,他整副肩背都辗在草褥里,光溜的像块玉 ——连骨头带皮肉的,都透着亮。
而裘振紧紧箍扣住他,掌心腻着汗,由肩头描策图似得抚。
天璇还如常,风露也自香。
于是天下,便在这半刻的须臾间、方寸里、丈尘中,径自周圜。
陵光滑腻的指头尖,这时还不沾权,十段只带好声色的钩子,无声攀拽上去,续成短促的一句耳语私话。
他们之间的情事从不骄矜,利落热切,有酒即穿肠。
"裘振," 陵光吃力地抬开眼,他看见远上的月,只一点,又尖又小。
他哑声问,"你腰上的剑呢?"
裘振没有说话。他或许是跑马太急,或许还搁在枕边上,由不得陵光细想,天地都失了颜色。
有人——或说是,裘振吻上他。
唇面并不十分暖,却妥帖周到得过分。
陵光只顾上张了张口。嗓里细细凉凉的,交糅卷吞都还醉着,酒气便当即裹涌上来,像含进了着松枝上的,最陈最缱绻一捧雪。
他被小心拢着,将话未话,喘息都哽吊起来,尾音又哑又软,听不分明,被悉数吮咂干净。
这样生疏而情切的一个吻。
“…裘振,本王只是想来送你。“
天色即白,而风声止过陵水。
裘振挺直的脊背,薄光间看还如少年。
陵光在长巷里送他。送他去做一件送命的,也非做不可的事。
天璇的好男儿何其多,陵光想。可他能托信到的人,当时当刻,只有裘振而已。
他们之间未必还存着太多清晰的感情,陵光执权,裘家变故后,或许只在床笫间,裘振还是裘振。
“旧事无需再提。“
那当真,是一桩旧事了。
余温还晕在面上,裘振指腹的汗腻过来,徐徐摩挲着,忽然就覆住他的脸。掌心也热,眉眼也热,陵光惶然伸手去捉。
月牙沉下来,像柄落帐的圆钩。
他摸到这双手不生茧的虎口。
他说,“裘振。“
——裘振啊。
四围帐子虚罩,炉香拢着紫气,庭殿无风。
公孙钤敛低眼,居高临下,容色谦恭。
而后置若罔闻地吻他。
“王上。“
宫人熄了帐外最后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