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岁初登舞台少年成名;
十八岁《游龙戏凤》情定梅郎;
二十二岁奔丧受辱与之决裂;
二十五岁登报澄名重返舞台;
三十岁师从余叔岩潜心学艺;
三十九岁学成登台旋即息影;
四十岁离京赴沪入住杜府;
四十二岁情归于杜举行婚礼;
孟小冬之一身绝艺一生传奇,也唯有“烈烈真性,脉脉柔情,不卑不亢,玉骨冰心”一语略可匹配了。
幼时读她,只觉得慷慨义烈不似寻常柔婉女子,今撰小文,略表致敬之意。
01 楔子
今年香港的冬天,比以往要冷一些。我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指上的绿宝石戒指也沁出了丝丝凉意。
月笙已走了五年,而我心头的最后一丝温热,也已逝去五年了······
02 玉初琢,动锡城
我生于梨园世家,父祖叔伯皆是名角,自懂事起,日日清晨便能听到父亲带领徒儿们在院子里咿咿呀呀吊嗓子的声音。
每天听着念着,默默数着节拍,偶尔偷偷向母亲的镜子里望一会儿,我最满意的是自己的一双眼睛,用谭师父的话说,是灿若星子,英气逼人。
谭鑫培是我第一位师父,长年的长袍马褂,一丝不苟,那些文绉绉的句子,五六岁的我还尚不能全懂,管他呢,反正,我对自己的容貌是极得意的了。
彼时,小小的我,并不知道,那些紧密的鼓点和婉转清越的唱词,将会是我的欢喜,我的至痛,我的苦海浮木,我的毕生信仰,是我的魂,我的命······
我五岁学艺,八岁随父入天津。
那天的演出,我一如往常的守在后台,手上不停地忙碌,耳朵支棱着琢磨着台上父亲的唱腔。突然一声响动,我心道不好,紧接着,晕倒的父亲被抬到后台,众人慌乱的喂水喂药,父亲醒转过来,挣扎着要上台唱完剩下的剧目。
父亲素来刚强,又把观众看得极重,想来,劝是劝不住的。
我上前摁住父亲肩头,“爹爹,您先歇着,我先给观众唱一段,免得大家等得急~”
未等父亲答话,我转身走上台,向观众鞠了一躬,灯光明晃晃的,一丝兴奋和新奇渐渐升起来了。
“家父身体不适,就由我给大家清唱一段《捉放曹》,算给大家赔礼道歉。”
我向琴师鞠了一躬,做了个请的手势——“听他言,正宫调。”
“听他言,吓得我心惊胆战——”刚一开口,台下爆出一阵雷鸣般的叫好声,那一刻,我知道,我稳住了局,也知道,从那一刻起,我爱上了这个舞台。
但,从此后,父亲中风,再不能上台了,而我则正式接起了家族衣钵,要承担起家庭的重担了。
风雨交加的夜里,也时常抱膝窗前,那种无可依靠的孤独和凄清,竟是八岁孩童的心境……
十一岁,我首赴无锡。一场《逍遥津》沸腾全场;
两月后,二赴无锡,门票开售即罄,连回廊里都站满了观众。
小师弟兴冲冲的拿来刊着关于我的报纸,细细的读给我听——“孟小冬自离无锡后,戏迷深感惋惜,今闻孟伶重来锡城,连排名剧,以飨邑人,故门票可日售七百余张,皆该伶一人之魔力。”
半年之内,两下无锡,连演百场,那是我,少年成名的孟小冬。
我摩挲着戒指上冰凉的宝石,月笙,我还记得,那天,我在后台卸妆,你跑来送我花篮,用韵白唱道“孟大小姐,阿拉杜月笙这厢有礼了!恭喜孟大小姐演出成功!”
我被你逗笑了,月笙,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十一岁的孟小冬和三十岁的杜月笙……
03 一遇梅郎误终生
十六岁,我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成了名动京华的角儿。无数的富家公子文人政要为见我一面而一掷千金。
练功学戏之余,我也有过偶尔的迷茫,以后,我的路在哪里?
少年时的姐妹完颜悄悄告诉我,她钟情逊帝,这一生一定是要嫁给他的了;
玉兰姐姐说,女儿家,唱戏始终不是长久计,还是趁着年轻貌美寻个依傍才踏实;
露兰春姐姐却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我脑袋很乱,我不知道,我只想好好唱我的戏,给爹爹和阿娘置更大的院子,给班子里的兄弟姐妹们更好的生活,给我的戏迷们更精彩的表演。
直到十七岁,我遇见梅兰芳,他是我的至喜至悲,是我命里一劫。
我曾称他梅老师,后来是梅先生,再后来,是梅郎。
一场《游龙戏凤》,是我与他的定情戏。
世人都道我甘心为妾,可他,当初明明说的是兼祧两房,我嫁过去,也是正妻的。
连他的发妻——明华大姐,都在垂危之际把手上戒指交给我了……
我以为,有了发妻的认可,有了介绍人的保证,有了他的承诺,有了婚礼和缀玉轩,也就有了我和他的未来了…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我微微合眼,半个世纪过去了啊,为什么有些事还这么清晰?
“梅郎,你在那里做什么啊?”
“我在这里做鹅影儿呢”
“梅郎,给我画眉好不好?”
“好啊~今天是远山黛还是柳叶眉?”
“梅郎,我好想唱戏”
“梅郎,你几时回来?”
“梅郎……”
年少时的爱恋,甜蜜恩爱。
他不愿我婚后再抛头露面,那我便隐退了。
挽袖剪花枝,洗手作羹汤。我也是一副寻常人家的小女人模样,期盼着在这飘摇乱世有一个温暖的小家。
我喜欢他的才华横溢,喜欢他的刻苦用功,喜欢他的温润儒雅,喜欢他的一切一切……
他也是喜欢我的吧,他说,我性子偏冷,穿艳丽的颜色好看,有种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英气妩媚。
于是,买了绣着大朵荷花的上好料子,嘱咐裁缝细细的做好旗袍送我,要我穿给他看。
可我最爱的是,在挺恬大方的衣裳的袖口领边,绣上几朵梅花。当缀玉轩里只剩我一人的时候,这一身的梅花,就好像,你陪在我身边一样。
可渐渐的,有些事我看不懂了。
我不是你的妻子么?
那为什么在《北洋画报》刊出你我婚姻消息的时候,你却去辟谣?
为什么要把我从缀玉轩迁到北京东城里的高墙大院?为什么啊?
每当我想问个究竟,你总是欲言又止。算了,不逼你了,你有你的不得已,只要,只要你心里有我就好了。
春去秋来,我日日立在庭院里,看着头顶的一方天空,鸿雁飞过了,火红的石榴花开了又落了,满地的柳絮变成梧桐影了,日子过得好慢,让人心里闷闷的,似乎很久,没有真正开心过了。
梅郎心细,他送我一台留声机,还买来了余叔岩的唱片。
听着流水样的唱词倾泻满院,一粒粒词,恍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不是不欢喜的。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
当我在高墙深院里沉寂的时候,外界的戏迷在疯狂的寻我,曾经的名满京华,成了祸根;戏迷的狂热,像一声闷雷,惊碎了我的绮梦。
04 你若无心我便休
我本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
那高高的院墙,把视我如眼中钉的福芝芳,纷纷扬扬的流言蜚语,苦心经营的一众梅党和我心心念念的舞台都隔绝了。
我沉迷于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幻想,留恋梅郎偶尔的关怀和甜蜜,也罢,就这样吧。
直到那一声枪响,梅郎的好友陨命于我孟小冬戏迷枪下。
我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梅党的矛头尽都指向了我,说我是红颜祸水,是我连累了梅郎的名誉,还险些害了他的性命,说“孟小冬需要人服侍,而福芝芳可以服侍人,为梅郎一生幸福计,不如舍孟而留福”!
同时,我也见识了那位看似宽厚的福二奶奶的手段,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还是梅大爷的命要紧”便占尽了情和理。
我有些慌了,梅郎,你是怎么想的?你会听他们的么?你怎么不说话,怎么突然这么忙,怎么这样的冷漠,怎么不再来看我了······
我的心日日夜夜都悬着,像被一根极细的银丝儿吊着,连留声机里的声音都会斩断它似的;心乱如麻,又委屈愤怒,孟小冬,你不要胡思乱想,梅郎不是是非不分的人,给他一些时间吧。
直到有一天,父亲传递给我一份报纸,上面赫然写着
“梅兰芳此次来天津出演,携其妻福芝芳同行,则系初次。”
一个字一个字读完,连指尖都是颤的。
是夜,我伏在案上哭得不能自已,梅郎,你是欺我!我孟小冬,两载未登台,盖因对你情深,顾你颜面,但这不意味着,你,就可以随意迁怒,随意冷淡。
有了雪艳琴的捧场和沙大风的造势,天津一行,连演十天,声势盛极,而我,得封冬皇。
自然是舒心的,我看到了自己的底气。
梅郎亲自去接我,为了弥补,还带我去了香港广州演出,那是一趟愉快的旅行。我的震慑手段看到了成效,其实,我要的哪有那么多,不让我唱戏也无妨,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梅郎访美连演七十二场,场场爆满,其惊才绝艳之名,已遍海外。
我自然是骄傲的,我的意中人,就是最好的。
谁知,就在访美团归来之际,梅郎祧母离世。作为其妻,我自然应该在灵堂守孝操办葬礼,那天,我早早的剪发着素,头戴白花,端坐堂前,等待梅郎的安排。
直到日影西斜,直到深更漏断,也没等来梅郎的只字片语。我心下大疑,一夜未眠。
次日清晨,我便冲到了梅宅。三四位仆人一见我,立刻齐声道
“孟大小姐请回!”
我气得热血上涌,手脚冰凉,咬着牙道“让开,我是梅兰芳的妻子,我要为婆母守灵!”随即便要硬闯。
宅内听见喧哗,梅郎见我正要迎出来,福芝芳拉住了他,神色决绝的说了几句,便见到梅郎脸色黯然地走来,吞吞吐吐的说“小冬,你先回去吧,这里忙完我便去看你。”
我气极而笑,不知泪落。
“梅兰芳,你把我当什么人?莫说你我是夫妻,即便是旁人,来为老夫人磕个头也不会有人阻拦吧,为什么偏我就不行!”
我见人群里有齐如山(梅孟婚姻介绍人),便指着他问:
“齐先生,当初您不是说“两头大”么?为什么今天我连磕个头都不行?”齐如山支支吾吾,无话可说。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舅父被梅兰芳央请来做说客,我心下惨然,万念俱灰,一路狂奔回了娘家。
我何曾受过这等折辱?我是谭派传人的得意门生,是名动京华的孟小冬,是台上的须生之皇,我有我的尊严和底线。
自此,哀哀欲绝,大病一场。
义母义妹怜我,送我到天津詹府疗养。詹府信佛,那缭绕的青烟,缓慢的木鱼声给了我久违的宁静平和。
梅郎不算完全无情,他也曾寻我,曾被父亲数落,曾托人说情,曾真诚认错,我也曾真心的想与他重归于好。
可那短暂的破镜重圆,让我知道,我不快乐。
我厌倦了日日等待的焦虑,厌倦了如惊弓之鸟的惶恐,厌倦了疑神疑鬼的猜测,厌倦了逐渐陷入柴米油盐中的油腻生活······
我知道,梅郎心里有我,可也有他的事业,他的名誉,他的朋友,他的明华,他的福芝芳,他的孩子们······一旦孟小冬的存在影响了这些,就会面临被抛弃的危机。
多少个不眠之夜,梅郎,我都想问问你。
你一个男人的爱情为什么要被所谓的梅党左右?什么“捧孟抑福”“舍孟留福”,你心里到底把我孟小冬当成了什么?
你明知福芝芳的坚决态度,明知会给我的未来留下无穷后患,当初为什么不先处理清爽再来娶我?
当年枪击案发生后,你明知我无辜,却为什么对我忽冷忽热,是怕了么,怕我孟小冬累你清名,伤你性命?
梅郎,我真的是好失望,这几年的痴心,终究是错付了······
你若无心我便休,从此梅郎是路人。
分手,是我提出来的。
他自然是不同意的。雨夜登门,在门外,他哭了,言辞哀切,我心惨然,那一声声“小冬”,一句句“对不起”,一下下的叩门声,在冰凉的秋雨里格外清晰。
我好想开门,告诉他,好了,梅郎,我就是故意气你的,我们重新来过吧。
可我抓紧了手帕,任凭眼泪落下,沾湿袖上梅花。
头一次觉得,雨夜真好,打雷真好,偌大的京城里,就没人听得见孟小冬的哭声了,梅郎也听不见了······
翌日,我打点行装,梅郎急匆匆赶来,“难道咱们就不能像哥哥妹妹那么过日子?”
我苦笑,心想,你到底还是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看也不看他,“你知道的,那种日子长不了。兰芳,再见!”
“等等!我去拿些钱来。你这样就要走,叫我怎么能放心?”
我越加恼怒,回过头,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请你放心。我不要你的钱。我今后要么不唱戏,再唱戏不会比你差;今后要么不嫁人,再嫁人也绝不会比你差!”
梅郎不敢看我,低头苦笑:“那好,那就好!”
一只小皮箱,是我四年青春的遗物。在台上,我演惯了豪情万丈的帝王将相,我爱的人,必然也是要有杀伐决断的胆魄和肝胆相照的仁义,即使梅郎天纵英才,但他软弱逃避的性格,我是已经不喜的了。
05 青灯斩情,空门顿悟
斩断了前尘,我却病倒了。
四年过往,一朝别离,只可用“惨烈”两字形容了。那日日的诵经和打坐,夜夜的不眠和泪落,是外人看得到的刚烈和唯有自知的情深。
我盘桓詹府,青灯古佛为伴,推掉了所有演出。府里有棵银杏,打坐之余,我常流连树下,看满树秋意叶飘零,遍地尽是黄金雨,我看着高阔的天空,夜坐昼眠,悟得月如何缺,天如何老。
完颜时常来陪我说话解闷儿,直到有一天,她引荐了一个人,此人是记者沙大风,他对我极为欣赏,冬皇一名,即是出自他的笔下。
沙先生得知我婚姻受挫,自暴自弃,推拒演出,深感痛惜。他告诉我,与梅兰芳的婚姻人尽皆知,如今分手,也必须要通过法律正式脱离婚姻关系,否则留下话柄,贻害无穷。
于是,我找到了姚玉兰,当年义结金兰的姐妹,请她帮忙。经年未见,玉兰已是杜月笙的第四房姨太太了。
月笙听闻此事,主动请缨,且解决迅速。
他给梅兰芳打了个电话,说“你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闹出去对谁也不好,而且这件事上你的确理亏,没有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我看,不如阿拉做个和事老,你拿一笔钱给孟老板,算是补偿,之后井水不犯河水。至于郑大律师,我去打个招呼,相信他会给面子的”
梅兰芳自然应允,答应支付四万。
月笙很高兴,便说“梅老板爽快,那我便先替你垫上这笔钱,等梅老板何时方便,再还我就是了。”
我听闻此事,心想,人和人真是不同,这样一件棘手的事,竟然被月笙三言两语轻易解决了,既通透爽快又滴水不漏,让人心里舒服。
后来细想,月笙此举,一则是给足了兰芳面子,知他刚访美回国手头紧凑,怕是一时之间拿不出;二则又暗含了森森寒意,兰芳若是敷衍,那月笙垫上之后,也就不得不给了,毕竟,很少有人敢欠杜月笙的钱。
如此一想,不禁深深佩服月笙的智慧和手腕了。
上海一行,我心里舒畅些了,这些年受了许多的委屈和欺侮,如今,总算是找回了一丝迟到的尊严。
06 须生之皇,广陵绝唱
经此一劫,我已经是心灰意冷,情之一字,实在伤人,不想再提。我将所有的精力和热情都投入到学戏中,遍访名师,最终归于余叔岩门下。
恩师是开宗立派的人物,对京剧的唱词、唱腔、身段、装扮、情感都有着极为精炼老到的认识,且要求极为严格。
我在余老的指点下,渐渐找到了昔日的自信和热情。那个八岁即登台喝得满堂彩的小女孩似乎又回来了。潜心学戏的日子清淡又平静,我热爱那些飘忽的水袖,英气的鹤氅,妩媚的云手······
当生活支零破碎之时,戏曲给了我希望和热情,宁静和欢乐。我热爱它,那是我的苦海浮木,我的毕生信仰,我的魂,我的命。
三十五岁那年,余老病逝,彼时正值日军侵华,诸位名伶或是归隐或是罢演,我们伶人,虽说非权非贵,可也知民族气节为何物。
我决心为先师守丧三年,隐居以避锋芒。
先师谭鑫培被逼为军阀唱堂会,呕血而亡;先师余叔岩为避日军锋芒,拒不复出;梅兰芳为了民族气节,蓄须明志······
这一路走来,所学的是戏曲,更是那水袖轻挑下的铮铮铁骨,是婉转唱腔里的家国天下。
直到四年之后,陕西水灾义演暨月笙六十大寿之际,我决心复出,义演十天。这是我正式学习余派之后的首场正规演出,也是孟小冬将要给观众们交上答卷的一刻。
我像奔赴沙场的将士,一腔的豪情热血,满心的视死如归;那是我的巅峰之刻,也是我的终结之时。
演出盛况空前,五十万一张的门票被炒到五百万一张。连马连良这样的大家,都只能跟别人和挤一张凳子。
我还好,演的还好,至少以我此时的功力,不能更好。从此,我成了火遍大江南北的须生之皇,无冕之王,也成了学有大成旋即息影的传奇。
我终于践行了那句话,那句二十几岁年轻气盛肆意张扬的孟小冬的“狂言”——我今后要么不唱戏,再唱戏不会比你差!
低头浅笑,这几十年的岁数算是白长了,我竟然还是这样的孩子心性。有人告诉我,我唱大轴的那两天,梅兰芳守在收音机旁边整整听了两天。
卸妆的手略一停滞,可是,那又能如何呢?那年的《游龙戏凤》,那年的梅郎和孟小冬,早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了······
我心里有过你,的确有过你······
07 豪华落尽,情归于杜
月笙总觉得对不住我。
“阿冬,你一身绝学,却来照料我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我心里总觉得对你不住。”
“阿冬,我走了,你可怎么办,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啊。”
“阿冬,年轻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到了老了,才明白,喜欢和爱的区别,大着呢。”
因为我的一句轻叹“我跟着去,算丫头还是女朋友呀”
月笙却听懂了,“办护照的事体暂停,赶快把我和阿冬的婚事办了。”
当时,月笙多病缠身,但他至死不亏女人,直到最后都给心爱的人一个交代。
这样的人,教人如何不倾心?
以月笙的地位,若想得到我,何须非要我点头?等了那么多年,不欺不诈,只不过为了等来我的心甘情愿。
原来流氓真君子。
我喜欢通透练达的人,喜欢重情重义的人,喜欢杀伐决断的人。跟这样的人过时光,舒心又清爽。
我十一岁那年登台,而立之年嫁给月笙,中间这二十余年里,他在上海滩征战杀伐,我在舞台上情海里摸爬滚打,及至重逢,最好的年华却已过去了······
不是不遗憾的,遇见了对的人,才知道,爱情与年龄无关,与才华无关,与名分无关。
以前,我以为,我计较的是名分地位。其实,我只想看到我在你心里的分量,看到你的不离不弃,看到你愿意为我遮风挡雨。曾经有一个人让我以为余生都有了庇护,却未曾想,所有的惊涛骇浪啊,都是他所带来的。
豪华落尽见真淳,那些浅吟低唱,那些绮丽梦幻,无非是锦上添花罢了。
我们遇见的晚了些,不过还好,终究是没有错过。
08 余音绕梁
已经忘了什么时候了,梅兰芳曾托朋友见了我一面,一眼望去,灰扑扑一片,哪还有什么名旦之首的风姿气派,当然,我也老了,这世间的时光啊,是最厉害的东西,凭你是哪界的帝,哪界的皇,一经岁月搓洗,都只能余下一片模糊的影子了。
月亮已经爬上了香港中天,月笙,我没有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