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中午领着娃在附近的一家餐馆混饭,吃到一半,恍忽一转头,莫名的熟悉感扑面而来,确认了一下,那人正是我的高中语文老师。只见他的脸涨得红红的,眼神里飘着怒气,正对着师母吵架(训斥),师母显得木讷紧张,吵架(训斥)的内容甚至是可以猜测的。旁边有位小男孩说“爷爷爷爷,你不要跟奶奶吵架了”。内心有点激荡,犹豫了一会儿,并不想让他觉得尴尬,且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了,没有上前打招呼,后来想了想,也够了,缘分就用到这里吧,有缘自会再见。他是我学生时代甚为喜爱的老师之一,人很真实,也很良善,有着文人特有的清高与真性情,见过他脸红,也见过他生气,见过他感动,也见过他喜悦。这么多年,我从未偶遇过任何老师,更多地是想遇到却错过。想来,这位老师跟我还是有缘分的,不仅仅是现实中,心理上,他也是久久地驻扎在我心中的男性意象之一。
高中时代的语文课上,我喜欢观察老师每日的心情,每日都有不同,真实新鲜,心情好的时候,即便是对班上的刺头也温柔得不得了,这时,我最喜欢提问了,不是为了得到答案,而是为了享受他的温柔;心情不好时,即便是他最钟爱的弟子也是照吼不误,彼时,自然是躲得越远越好,要多乖就多乖。师母守着学校里的小店,偶尔老师也会去帮忙,看见我们时,总是羞涩而纵容的,他会假装严肃地提醒我们上课时间到了,而师母看起来就显得斤斤计较,严肃多了。我想我记住他的最重要的原因可能是:我的语文成绩总是班里垫底的那一批,写作文简直为难死了,不到最后一刻逼不出任何字来,拼尽全力凑够了字数勉强交上去,打分总是很低的,有一次老师布置了一篇与情感有关的作文(不知道是不是,我是那样理解的),倒是写得顺了,老师居然破天荒的当众表扬了我,那是我的作文生涯中唯一一次被看见,也让我记住了:只要是真情实感,文字是可以代言自己的。我想,高考语文得到了个人高中史上最高分,并不是偶然,也是我感恩于他的标记。
这场默默的深情被我遗忘了,也鲜少有人知道我心中的这段往事,这次偶遇才忆起来,也与最近的困扰有关。
去南京参加培训,直到现在,体质都略显感伤,和关系有关,和情有关。同仁们的深情和动情使我震憾落泪,培训中偶然发现自己无法正常表达任何深情,也恐惧接受任何真情,不是没有,而是太有了,不是不需要,而是太需要了。惯常我更倾向于隐匿它们,从不表达或者伪装之后再变形表达。这让我无措懊恼之余,总有一种深切的自我同情:我只有自己,只有自己才能真正懂得自己。现实中,我随时可能会因任何瞬间变得柔软,但却难以觉察,也难以言说,对方也从不知道,有时候那些理所当然值得同情的事却又唤不起除了厌烦之外的任何情感。我完全想不起来这是怎么发生的,更是想不起儿时与此相关的经历。
和先生之间的沟通,只要涉及到情感,任何形式的交流几乎都处在无效状态,我甚至想不起来我们的婚姻有什么坚持下去的理由,婚姻的尽头到底藏着什么,始终对我们虎视眈眈?然而,这只不过是生活中的一小部分而已。处理和先生情感方面的关系,阻隔如鸿沟。正如他所说的:心中有彼此,但就是感觉无比难受。经过数年的磨合,终于来到戳破幻像和假象之后的赤裸真实面前,却无法接受,这一点上,无疑是成长的,又是悲伤的。关系是如此迷人,又如临深渊。在我心里,先生永远比我想象中的或者说出口的更为重要。从认识的第一天即是如此,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那种重要和对方这个人其实已经无关了,不管是阿尼姆斯也好,阴影也罢,选择了某一个人因而结束单身走进婚姻,本身就不是我们的意识能够决定的。所以当我们爱时、怨时,所指向的远不仅仅是那个对象,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觉得表达情谊是如此艰难。
比起表达本身,我更想知道阻止我去正常表达的是什么,是什么阻隔了我与我自己的情感连接。目前,我仍是绝望地发现:情感是如此的浓烈而深沉,同时又是如此的受伤且变形。情感的对象从来不止于某个人,Ta可以是任何生命,任何性别,任何存在,甚至可以穿越时空,是情,是深情,是共鸣,是我感受到的那份触动、心悸和柔软…虽然事实总是令我感到挫败且痛苦,但依然无比渴望着:终有一天,我可以无阻隔地去感受、去连接,去表达那些真正对我来说重要的内容,这大约就是我的使命——它以创伤的形态出现在我生命的初始或者更早以前,因为困难,反而显得尤其重要。我意识不到它时,终将埋没在痛苦中,意识到了,依然痛苦,但却多出了超越的勇气,这大约就是所谓的创伤的馈赠,也是使命的力量。
——锡九,2020,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