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地

在电厂的东南角，有几排横七竖八的红砖平房。一户两间，还带一个小院。小院内有一个小小的厨房，整个小院除了厨房几乎就只剩下过道了。小祥家就在最东边的靠墙处，这两间房破旧不堪，窗户和门都被人扒了，只剩下两个大大的洞口，小厨房一样破败，不过小院要比其他的大一些，院墙和厂区的红围墙正好围城了一个三角形的小院。小祥爸趁着工作之余，已把小院拾掇了一番，修补了窗户和门，拔除了院内的杂草，整个小院就有了家的温馨。

红墙外有一条小河，小河横穿过铁路，蜿蜒着流向了远处的一片田地。这铁路就是老家的那条铁路，看到这条铁路，小祥就想到了老家的田野。

西边红墙外是堆积如山的煤炭，每天大小车辆在这里穿梭，加上厂房内的轰鸣声和不时传来的汽鸣声，整个厂区热闹又嘈杂。

一家人忙活了半天，终于将家具都塞进了小屋。晚上，小祥和弟弟就睡在门口的沙发床上，黑暗包围着小院，小祥发烧了，迷离中他又看到了老家的田野、池塘、树木……

县城的街道就是好，走到哪里，不是水泥地就是柏油路。一天下来，一跺脚，鞋上的尘土立马散开，鞋子像新洗的一样干净。这要是在老家，跑一天，那漫天的灰土，混着汗水，把脸弄得一道黑一道白的，像唱戏的黑老包。脚在鞋子里像和泥一样，布鞋在墙上一磕，一层黑泥混着脚臭味，应声而落。

小祥要去的学校靠近县城有名的景区，在一座秀气的小山旁，绕过景区的大门就能登山，登上小山整个景区尽收眼底，亭台轩榭映衬着翡翠似的湖水，高高的拱桥婀娜多姿，半圆形的桥身合着自己的影子，正如中秋的满月，水中的假山、游船、红鱼点缀着这幅风景画。

小祥和爸爸穿过景区时，心里不住地感叹，陌生的环境让他时而兴奋，时而紧张。

在熟人的帮助下，小祥顺利入学，虽然是在班里的最后一排。

来之前，小祥心中还忐忑不安，心想如果老师要自我介绍，我该说些什么呢？为此他紧张了半天。没想到，老师只往后排一指：“那还有一个空位。”他就搬着马杌在诧异的眼光中坐了过去。

全班都是陌生的面孔，小祥的自卑感和恐惧感涌上心头，将他包围，淹没。一上午，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倒是他的同桌，一个高个子漂亮的女生朝他说了一句话：“喂，来帮忙挑个英语单词。”

小祥的脸刷地红了，他从没发现自己会这么害羞。连正眼也没敢看她，说：“我不会。”就把头埋进书本里。

放学了，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小祥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他想老家了。

为了方便小祥上学，也为安慰小祥失落的情绪，爸妈商量着给他买了一辆弯梁的自行车。弯梁自行车是个时髦货，好骑，又拉风。小祥握着车把，打响车铃，骑在路上，心里美极了。他东拐西拐地绕出厂区，越过一片田野，穿过一个村子，来到景区的南门，再绕过半个景区，从东门出来，向北一拐就到学校了。

一路上，清风吹拂。小祥和三年级的弟弟，像快活的小鸟掠过绿色的田野，一声声清脆的响铃声开启了他美好的一天，温暖的朝阳将橘红色的阳光洒在湖边的小道上。

一天，当他们快到学校的时候，忽然，一个男孩从树后径直撞到了车上。

小祥浑身一紧，赶紧下车询问，看小男孩并无大碍，说了些道歉的话就赶紧离开了。一天的好心情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上午放学，人群中小祥领着弟弟，从学校出来。混着人流小祥刚上到大街上，就被几个小混混拦住了。

“站住！”一个三角眼，瘦长脸的小青年，站到车前，抓着车把，拦住了去路。

“你撞了我弟弟？”

小祥不支声，心跳急剧加速，一股血涌上大脑，他瞪大了眼睛，咬着牙盯着三角眼，狠狠地说：“咋咧？你们想咋咧？”

三角眼收回视线，绕着自行车转了两圈，提起自行车后轮狠狠地砸到地上：“以后小心点儿！”

小祥推着自行车冲出了人群。

回到家小祥没说这事。

星期天是难得的快乐时光。爸妈上班了，小祥就和弟弟，在家里疯玩，看电视，小院里乱转，甚至出了院子四处探险。

星期一到学校了，第一节课就是班主任的课，班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其实是东北话）。慈眉善目，但在老师眼中他可没那么可爱，而是偷懒、耍滑。

“作业呢？全班就你一个人作业一点都没有做，其他的几个多少还写了点！”

“我……我……不知道布的啥作业。”

小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成了泪人，鼻涕冰挂一样悬在半空，全班同学都笑了——至少小祥是这样想的。

其实，小祥的确没听清老师布置的作业，老师的普通话，小祥根本听不习惯，以前老师说话像吵架，上课时总是扯着喉咙喊。当时对这声音没啥感觉，而现在想一想，那声音是多么地亲切呀。

“全班都听清了，你没听清！？”

小祥只管抽噎，他知道这丑出大了。一个乡下来的男生这么哭哭啼啼，还没完成作业……

放学路上，小祥踩着弯梁自行车，内心将上课那段反复播放，回味其中的每一个细节，他似乎要将这种痛苦放大，要将这些日子以来的痛放大。他在心中暗暗发誓，我一定要考上大学。其实什么是大学，上大学干什么，他是不懂的。大学只是他在爸爸、妈妈、老师的唠叨声中知道的。

下午，小祥补完了作业，三个课间他都没有玩，只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学习。这种习惯几乎成了他今后学校生活的一个习惯。他知道自己的学习跟不上：英语一窍不通，以前只学了二十六个字母，还有几个一直写错；数学也是似懂非懂；连自己以前以为的优势学科语文也被否决了。他只有加倍学习，才能不至于被甩得太远。

下学后，他感到很累，但也有一种充实的感觉充盈在胸间。夕阳西落，金色的光芒在湖面跃动，微风从耳边掠过，好不惬意。走过一座石桥，忽然几个身影映入眼帘，是三角眼他们。他们几个坐在石栏杆上，晃着脚，说笑着。

小祥的心跳陡然加快，不由得加快了蹬车的速度。他肌肉紧绷，目不斜视，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

三角眼攒了一口唾沫，“噗”地一声吐过去，唾沫擦着小祥的肩头飞了过去，然后，三角眼大骂了一句：“以后不准往这里走……”

小祥心头笼上了一层阴云。回到家，弟弟向爸妈汇报了遭遇。

妈说：“要不还麻烦那个熟人，去说说那几个小混混？”

爸说：“算了，没什么大事，不让往那走，咱换一条路走。”

从此，小祥和弟弟就走了另外一条路，那条路虽然荒僻，也略远些，但小祥很喜欢，因为那条路很寂静，并且风景也不错。他想：只要能去上学，再远些又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