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今天起得特早，五点过就去车站拉客了，一路上白茫茫一片，红绿灯如同在这白画布上突显的变换鬼眼，前面货车拉长的远光灯，在霾雾的折射下好似一张耷拉下来的歪嘴，整个就拼成了一张苦瓜脸，但老陈却并不苦哀抱怨，心里反而是美滋滋的嬉笑脸，今天是他自己的生日，女儿送了自己一张画，并且嘱托自己贴在后座上，她说她是比着后座尺寸画的，老陈欣然答应，今天一早就稳稳当当地贴在了后面，乍一看共有俩人，一个美女，一个帅哥，女儿说这是吸引眼球，增加客源的好方法，上来男的就让挨着美女坐，上来女的就挨着帅哥坐，老陈深以为然，并且准备今天多拉点客，晚上请自己闺女吃顿大餐。

在车站，五点钟其实已经不算早了，拖家带口赴城，卷铺盖归乡的已经排起了长龙，可能因为没有睡好，每个人的脸色都苍白地如同那执拗悬挂却又被雾掩埋的残月，唯有那包子馒头蒸腾间还带有一丝热气，一辆辆橘黄出租闪着大灯，松散着压在客运门口，随时准备将这些行尸走肉扔到这座雾都的四面八方，老陈今天排了半天才排到一个小伙子，老陈本欢喜着他坐在后面，按闺女的意思，坐在美女旁边，但这小伙子直愣愣地冲上车，坐在了他旁边，小伙子看来不是这城的生人，直截了当地说到“拼车，我得少付钱！”老陈却成了丈二和尚，一脸茫然，小伙子轻蔑地往后一看，先是诧异万分，后却又尴尬一笑，“大叔，不好意思，我眼晃岔了。”老陈也跟着往后看，那张画满满当当地贴在后座上，新锃锃的，还带有油墨的芬芳，微微一笑，“没事，小伙，奔哪赶？”……

雾已经散了一大半了，倒霉的是顶灯的显示屏坏了，跟公司汇报后，说要明天才能换，不过我这座没人，行人客家应该看得见，老张心想。奇怪的是远远看着有人招手，到近处，他却又不上车了，不禁让老张郁闷不已，不免又回头看了一下女儿的画，虽然老张不懂画，但他还是喜欢女儿的这幅画，歪着头看，画得跟真的似地，不免想起了女儿学画的事。老陈老婆死的早，来到城里又没多少本事，一开始是搬砖，后来给人拉潲水，勉强养活孩子，不过孩子从小就展现出了绘画的本事，没有纸，就用笔在桌子上画，在墙上画，后来，就捡炭木，捡石头在街上画，老陈这时候天天收到街坊邻居的投诉抱怨，接到了居委会的通报批评，甚至最后被赶出了原来的出租屋，但老陈从来没去骂过孩子，反而鼓励她在家里画，女儿每天就到处跑到处画，跟着别人去学街头喷漆画，越画越好，被一个师傅看上，教她3D绘画，然后通过绘画被美院破格录取了，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老陈已经拿到驾照，开始开出租了，那是他在老婆死后第一次哭，干了一瓶老白干，醉倒在了女儿在桌子上的画的画上，只可惜，四年读下来，老师们都说正面看女儿的画并不出彩，可能熬不出头来，女儿气馁无比，靠着在公园帮人画像生活，老陈虽然没多大文化，但还是鼓励她坚持画，画自己想画的东西，就像自己经过努力，还是做到了自己最想做的工作，每天可以开到车。老陈晃了晃头，已经从城东跑到城西了，除了车站的小伙子，一个人都没拉到，只好停在路边，掏出几个小蛋糕，混个中午饭。

已经开到下午，还是没拉到人，老陈表面平静，心里已经生起了无明业火，一天都没搞清楚的事，下车上了个厕所的功夫，老陈全明白了——往回走，透过车窗，往后座一看，分明像是两个真人坐在后座，加上顶灯没有显示，难怪没有人上车，老陈不禁火冒三丈，拉开后座门，气急败坏下，竟一滋溜地将画扯了下来，，但一扯下来，老陈才想起，这是女儿送自己的生日礼物，手不禁打起了颤，慌忙的将画折到后备箱里，没拉上几单，太阳就要垂下车窗了，老陈今天虽然没有挣到钱，但还是决定请女儿吃一顿大餐，直接收了车，开到公园接女儿上车。

女儿远远就看到了老陈的车，收了画板，体态轻盈地飘了过来，在老陈眼里女儿比她画的美女还美呢，却又因为刚刚撕了女儿的画而羞愧起来，因为带了画板等工具，女儿直接坐到了后座，才发现父亲好像还没有贴上自己送的画，以为是父亲忘记，便轻轻地问道：“爸，您还没贴画吗？”父亲嘿嘿一笑，磕磕巴巴地回答到“是是啊，还没来的及。”女儿微微一笑，往那后座躺下，却一下摸到了一片碎纸，抬起一看，她便知道这是自己送父亲那副画的残片，转念一想，不免抽了两下鼻子，身子轻轻地往前靠，慢慢地搂着父亲的肩膀，如同窗外晕灯下临时飘起的雨一般抽噎了起来，老陈听了，不免也乍红了眼，不久，老陈却又欢喜的大笑起来，“闺女啊，你不知道你这幅画之精髓……”

后来，女儿开创了属于她自己的3D画派，风靡全市，不用再去公园，每天都能在家里画自己想画的东西，就像老陈现在开着车，拉着客在这座城里自由旅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