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只见过小美一次,印象中的她像一块怎么也洗不干净的画布。她是画唐卡的,也做扎染,爱手工,吕少店的很多物件都是出自她手。她手上青一块红一块的印记似乎是洗不掉的颜料留下来的。
她给我看了她的画,画布脏脏的;还有那扎染,没扎紧,蓝色药水都蔓延到白色的部分,不过也别有一番风味。临走前,她送了我一朵手工玫瑰,铁艺与不知名材料的混合品。玫瑰花瓣间落满了灰尘,我拿到手上把玩时,一只蜘蛛从花瓣间爬了出来。
吕少介绍小美的时候,眨巴着眼睛:北京的,一副唐卡好几十万呢。他展示着身上的衣服:“现在我穿的,都是她做的。”简约而合体的上衣,宽松的尼泊尔裤子,棉麻材质,舒适得体。
“你赚翻了!”我给他一个眼神,只是眼前的这个姑娘,似乎比吕少年长10岁有余,这女孩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2个小时,都在给我看她那些我根本看不懂的画,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手工品。
二
吕少原本是上海某家小公司老总的秘书,嫌事多钱少不自在便辞职到了这个小村子。我们私下里称他为冤大头。一个投资不过8万的小店,转了两手,他拿下来花了18万。惨淡的行情,任谁都是很难拿回18万的本钱。虽然挣钱的希望渺茫,但是乐得逍遥自在。
小美来这个村子,一是为了旅游,再是过来写生。村子是以水墨田园风格著称,很多画家、摄影师都慕名而来。小美来到了吕少的店里,她不紧不慢的性子,再加上精湛的画艺深深地吸引了吕少。而实际上,3月,在这惨淡的旅游季节里,小美是吕少店里屈指可数的几个客人之一,并是女性,一住就住了一个多月。
吕少来村子半年后,我第一次和他见面,他很宅,不爱与人交流。空闲的时候,他爱打游戏,“打游戏比开个破青旅挣钱多了”,我不忍在他面前提那8万与18万的事儿。
他每天窝在店里打游戏,小美则每天窝在店里画画。我偶尔会约他们出来吃个饭,但是大多数被拒绝了,理由总是含糊不清。
三
半年后,我离开了村子。与小美、吕少很少联络。
一天,小美突然给我打电话。语气哀伤而急促,她有了吕少的孩子,而吕少并不想同她结婚,现在对她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不闻不问。我联系了还继续留在村子里与吕少也熟络的朋友,一部分人居然还不知道小美的存在,更别谈小美怀孕的事。一年了,她一直窝在那个小屋子里,很少走出店门,与人交际。
“他让我把孩子打掉,说自己是不想结婚的,而我年龄大了,这是唯一的机会,我怕以后没有机会了。”我也不知道小美的过去,只能听着她讲述着。
他们的关系在这种僵持中慢慢恶化,渐渐地,吕少常常出入酒吧夜店,夜不归宿。小美给他打电话,他从不接听。小美没有办法,只有祈求邻居们、吕少的朋友们,联系吕少回家。可他每次回来总会将小美大骂一场,待不了几个小时,又离家而去,周而复始。
而村子的朋友一边责骂吕少毫无责任,又有些取笑的意味:不仅冤大头,还喜当爹。
吕少是奔溃而压抑的。来云南后,接手了这个小店。算上转让费、二次装修、房租,他陆续投资30多万,大学毕业两年的他并没有多少积蓄,其中的一大半是向朋友们借来的。在他装修完毕,周边的老房子纷纷被推倒又重新建上了更豪华更气派的酒店。他不得不面现实:他的装修已经毫无竞争力了。来了村里,吕少已经有两年没有回家过年了:他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自己过得并不好,毕竟来云南时那么多人羡慕过。他说他害怕接到老家的电话,因为多半是来要钱的。
“网上那些讲情怀、讲诗与远方的话都是骗人的。现在我看到大兵的书,我都想吐。”吕少的话,是哀伤而沉重的。他总是试图找个发泄的对象。
四
小美的预产期快一周了,而吕少不回家的日子更长了。
我无数次地告诉小美,如果真想要孩子,就快点回家吧,不能一直待在村里,万一生了没有人照应怎么办?而小美固执地说,她的家是北京30多年的小区,父母都是单位里的,怕回家,给父母的丢脸。小美是被骂大的,她知道那种日子的可怕。
我联系了吕少在村里的几个好友,希望能有个应急的人。他们都纷纷摇头:吕少都不管,我们是男的,不方便管,你找个女的吧!村子里的女性朋友,一个个更是怕事的主。
人情比纸都薄。
我建议小美早点去医院住院,等候临盆。
小美苦笑:我有孩子了,能省一分是一分。我的钱给吕少买了车,帮他还清了开店欠的钱,也没剩多少了。以前说了那么多好听的话,却不想和我结婚,还说只是玩玩而已,我真傻。
我一时间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安慰。
没过几天,小美生了,是个儿子。小美自己提前住进了医院,生孩子时,吕少并不在身边。不过,吕少一日三顿准时送来了盒饭。小美看到别人生孩子,全家开心照顾,而自己孤零一人。小美的内心是压抑的,最终还是拨通了家人的电话。
小美的家人立即赶到村里,她母亲一见面便是一顿痛骂,嫌弃女儿丢脸,要小美把孩子给吕少,乖乖跟着自己回家,这里的一切便谁也不知谁也不晓。
而吕少也筹划着,父母年迈了正盼着孙子,要抱着孩子交给父母抚养,与小美一刀两断。经过几天的相处,小美家人看着吕少天天夜不归宿,而小美对孩子百般疼爱的模样,又于心不忍,便答应小美可以将孩子带回家。在两方为孩子的问题僵持不下的时候,小美的家人将吕少告上了法庭,最终获得了小孩的抚养权。
在法院宣判结束的两天后,小美的家人走了,却把小美和孩子则留在了村子。
“孩子可以带回去,但不是现在。”
那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灭了,小美呆望着家的方向,进入了漫长的等待。
“今年南方的冬天格外冷,还好,怀里的孩子是暖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