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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说门前的人工湖现在可以钓鱼了,抽空可回老家玩玩的。我懂母亲的心思,便趁周末回了故乡。
故乡的门前,曾有一条细细流淌的小河。河水来源于山丘之间的田野沟渠与雨露——一滴雨,半晨露,汇成了那弯清流。于是小桥流水,青草蔓延,飞鸟停歇,鱼虾成群,小河便成就了故乡的文明。
后来,小河下面的山弯里,筑了一条长长的河堤,夏天几场大雨,水溢过了田地,田地上土丘成了孤岛;小河沿的竹林、树木淹没在水中,孤零零地立在水面;小桥隐藏在水里,也听不见流水的“哗哗”之声;小河从此变成了人工湖,只见一汪宽阔的水域。
冬日的清晨,我背着渔具,沿着湖面边的小径前行,搜寻一处美好的地方。那时太阳还隐藏在东边的云雾之中,大地半明半暗地一片灰色,只有东方横着一缕橙色的光辉半隐在天际,又淡下去,融进灰色的云层,就像夜色明朗时,流星划破长空留下的光线一般。
没有一丝风的清晨,湖水平静得像一面灰色的镜子。远处的小山丘,以及深绿的柏树,它们从高到底延伸到湖面边平坦的田地上,然后把影子映在水里,于是水面便有一段浓墨的颜色。有三五根枯了的树枝,独独地立在那里,伸长的枝条纤细而瘦弱,倒映入水,让人想到孤独与寒凉。定睛看时,那水面、山丘、田野、倒影、枯树,浑然一体,好似中国传统的水墨画——水是淡墨的平铺;山丘是浓墨的泼洒;枯枝却是笔锋的转折与勾画;点染出神韵,破墨突显出灵性。只是遗憾自己不懂丹青,否则定会放下鱼竿,挥毫泼墨,携山水入画。
有一阵淡淡的雾气从水面缓缓地升起来,飘飘袅袅,如烟似雾。整个湖面从远到近,由模糊到清晰,像一幅画卷一样,徐徐地展开出来。我突然感觉自己好似驾着一苇小舟,缓缓地荡入水中,荡进烟波深处,像仙子一般。于是呆伫于水边,默默诵读:“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只是仅有晨光,不见皓月,也不会饮酒作歌,否则当会学苏子一般,拍手而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既而转身自嘲——苏子何许人?其志之远大,其才也旷世,临万倾之江而抒赤壁之情!于我何为?处水洼而犹欢,守垂纶而觉爽,何敢有临大江与慕长空之志,岂不笑谈!
于是走向湖的上游,在廊桥下的湖弯里找了一处避风的位置,无所有思,便安然于垂钓。那里曾经是小河小桥的旧址,而现在,看不到小桥的桥墩,只有一丛枯死的竹林,静默地立在水中。
太阳从东山升起来,天地间明亮而温暖。阳光斜斜地从山头照射下来,把廊桥上的亭台影子清晰在映在水面。水面上反射着红黄相间的光,那颜色从深灰到灰白再到橙黄,最后又集中在太阳倒影的周围。阳光使雾气渐渐地消散而去,湖面四周变得明亮起来,刹时之间,好像一切事物便立即展现眼前。
阳光是多么神奇的东西!如果没有它,生命将面临怎样的结局?人类社会又将是如何地昏暗?所以世界一切的黑暗、污浊、腐朽和不堪入目的东西,在阳光下都无所遁形。它温暖着一切生物,也温暖着人心,无私而崇高,超越人类一切歌功颂德的吹捧。
我把鱼竿支在竹丛对面,静静地守候着,感受阳光的温暖;突然就这样地神清气爽,舒服而惬意。我听微风过去,水面层层的微波击打着岸边发出“涮涮”声响。
就像母亲在小桥边搓洗衣服时的声音一样。
阳光照在母亲的额头上,黑棕的肤色,皱纹清晰;几根银白的头发,垂在前额,闪着岁月留下的光芒。她把父亲昨日劳动后换下的衣服一件件抖开来,掏着衣服口袋里残存的烟盒,有时也有一盒火柴或一个打火机,小心地掏出来把它们放在旁边的石头上,然后一件件放进水桶里浸泡,再放上洗衣粉揉搓。只见那洗衣粉的气泡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光,随着水波漂向远方,又破裂开去。
待衣服清洗完后,母亲会在我垂钓的地方坐上一会,问问我的近况,聊聊近日里农村人的家长里短。时常会谈到三弟二弟的情况,想象着他们远在异乡的不易和思念;也会谈到留守在老家的侄儿,孩子成长中的困惑总让母亲担忧……
最终会谈及父亲。母亲起初总是会用一种责备的口气说到父亲只会干苦力的劳动,家里的柴米油盐一概都管不了;近来又特别地喜欢去村口的小商店玩牌,却老是输。后来,母亲会说到父亲的辛苦,一年到头起早睡晚,总没有个休息的日子;也从来没穿过什么像样的衣服,做起活来像一头老黄牛一样,默默地承受着……完了母亲还长长地叹道:“这个家,没有你父亲,哪还算一个家?”
我在一旁静静地倾听着。就像儿时一样,几十年来,母亲的话一直是这样的絮絮叨叨,如门前的小河,虽然经历了岁月的变迁,旧貌不在,但在我心里,它一直存在着——
它缓缓地流淌,温暖着人的心,让家庭温馨,兄弟和睦,所以倍感幸福……
2019年12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