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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5:30的电话铃声响起,我朦胧中接起来:“您好,请问是艾言小姐吗?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您,有人托我这个时间一定给您打电话,请打开北面的窗户,就可以看见她了。”“是谁啊?这么神秘?”我不情不愿地打开灯,趿拉上拖鞋,对方已经挂断了。
天色刚刚亮起来,白昼正在用力掀起夜色沉重的眼睑。我家北面隔条街靠着一个公园,路灯还亮着,但是在灰白的天光下,已经显得无力而多余。街上有些早起的人已经在走动,公园旁边的小面店里,有人正把倒扣在桌面上的椅子放下,开始一天的劳碌。就在面店边上,熟悉的帐篷已经收起来,我看见老太太正在挥着手,佝偻着背,远看几乎是L形的身材。
是她。
我也向她挥手,这一早,在做什么呢?帐篷都收了,是要去别处了吗?我几乎可以看见她的笑容,少女一般纯真灿烂。我正想下楼,她却已经拉起装着她所有家当的两轮推车起步了。她照例走得很快。
我目送她离开。
她拐弯不见了,我才想起来,她的大胖儿子呢?我确信不在车上。他那么大个,我不可能看不见。
第一次见到这对母子是在公交车站。我刚刚在赶路时吃完早餐,接到好友晶晶的电话,说今天在家里吃过了,让我不用给她带早餐。懒妞突然勤快了?我手里拿着买给她的饭团,带也不是,扔也不是。这时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姑娘姑娘,你手里的瓶子不要扔,给我吧?”我转身看见她,瘦瘦的圆脸,笑得野花一样,像摄影展上山里的老妇。和别的捡垃圾的不同,全身上下清清爽爽的。清晨的上班族惯带的焦虑和游离感,好像突然被一股山野之气撞开,我不由自主也笑起来,把喝完的冰红茶瓶子给她。“谢谢谢谢!”她仍旧笑着,哈着腰,走到路旁的推车前。那车是空的,就坐着一个身量不足的男人,白白胖胖的一堆肉,正望着我笑。那笑容和老妇的一样灿烂,但是目光呆滞,五官也不协调,应该是个智障。我顺着他的目光,发现他并不是对我,而是对我手里的饭团笑。
老妇把瓶子装进一个蛇皮袋,回头看见我,说:“我儿子,60多了,很可爱是不是?”她搂住自己的胖儿子,脸上全是宠爱和满足。
我把饭团递给老妇:“他好像想吃。”
“太谢谢你了,姑娘!小宝很喜欢饭团!”
她给儿子打开饭团的时间里,我的车到了。临上车的时候听到老太太的声音:“姑娘,后座好,坐后座!”
我回头,正看见她对我挥手。
我一般不会坐后座。犹豫了一下,还是往车后去,选了车门后第一排座位。
下车的时候,突然前面车厢闹了起来,一个女生在喊:“司机,有小偷!快关门!我的手机不见了!......"
第二次见到老妇,是几天以后。还是在公交车站附近,我从车上看见,她正在斑马线上,穿越红绿灯。她拉着两轮车,车上装满了纸板箱,压得紧紧的,摞了近一人高。老妇用一条布带做成肩带,两端挽在车的把手上,低着头拉着车往前走。又长又高的车和她瘦小又佝偻的身形完全不成比例。她步子碎碎的,但是动作简,快,有力。过了马路,她丝毫没有放慢速度。我追上去,从后面帮她推车。她的胖儿子背靠着那堆纸板箱坐在车尾,手里拿着一包薯片吃着,对我笑眯眯的,但是不说话。我也对他笑笑,就默默推着车。
“到了,”我听到老妇爽朗的声音,“我知道有人一路帮我推车呢!谢谢姑娘!”
我一看,两轮车就停在我们小区后门,身边就是公园。后门关闭了,但是偶尔我还是会绕路到公园逛逛。但是以前没有见过她。
“阿姨不客气的。你前几天提醒我坐公交车后座,我一直想当面谢谢你呢!那班车上真的出现了扒手!”
“我的感觉很灵的。”她的神情好像只是在说她有一双手似的。
“阿姨,你住哪儿呢?”
“帐篷里,姑娘你看!”她牵起我的手走到面店旁边。顺着她的手指,我看到一顶迷彩帐篷,张开在公园里的草地上。
“我住公园里,不要太好!山里人,离不开新鲜空气,这里管公园的人不赶我!公园里的自来水,他们随便我用,都是好人!......”
面店里有人走出来,看到我们,说:“大婶你回来了!哎哟今天收了这么多纸板箱啊!”
老妇看着她就是笑。
那人对我说:“大婶特别开朗,我们都喜欢她。你看得出她已经90多了吗?耳聪目明,身体健康,力气比我们都大!......”
我想起去年我妈来住的时候,攒下来很多纸板箱,堆在阳台一直没有空清理,就问老太要了电话号码,改天让她来收。
回家后,透过窗口,远远的正好看见她把纸板箱搬下车,又把儿子背进帐篷。我大大地惊奇了。她儿子虽然不是正常身高,但是那身肉,少说也有150斤吧,她一个90多的老太,怎么做到的?后来发现,她儿子从来不走路。
老太来取纸板箱的时候,我一点钱都没有收。送了她一些吃的穿的。老太说,衣服他们够,地方小也不好放。用的他们也有。就是胖儿子食量大,吃的可以给一点。从那以后我就经常送些吃的给她,她大大方方接受,每次笑得山花似的。
有天晚上晶晶来,我们去公园散步。我和她好几次提到过这位捡垃圾的老太,她挺好奇的,就带她去帐篷看看。她有时点个小灯,今天黑着。我们从打开的气窗望进去,只看见一只小动物,像只大猫,搂着一个大罐子睡着;罐子蒙着布,缝里透出金黄色的什么。老太不在,我们就走了。这么晚,他们母子去哪里了呢,还让野猫跑进去了。晶晶一定说不是猫,她看见尾巴上似乎有纹路,倒像是浣熊。我笑她眼睛花,我们这里什么时候发现过浣熊这样的野生动物啊!可是确实更加像浣熊,耳朵不尖。
日子照旧持续着,老太每天忙碌又快乐。她说,她儿子喜欢吃,就让他吃。而她,喜欢做事,就不停做事,大家都开心。到后来,我也和她一起高高兴兴看她儿子吃东西。他吃得快,但是一点都不浪费,碎屑掉在衣服上都抓起来吃。老太说,食物带着情谊,吃下去都是宝贝,不可以浪费,一点都不行。看惯了她儿子,也不再觉得他长得有什么不对。有时,我也和他说说话,虽然他只会笑。他一天天越来越胖,我提醒老太要注意他儿子健康问题,老太说:“我们从来不生病,身体好得很。”
没想到这么快她一句话都不说就离开了。
我再也睡不着,翻出刚才来电的号码,回拨,却是座机,语音提示说是某个非盈利的自闭症康复机构。我想到了老太的儿子。是不是她把儿子托付给机构了?我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儿子是她的命根子,她不会这么做。
上班的公交车上,我仍然理不出头绪。车里的视频在播报新闻:“......昨天下午,本市***自闭症陪护中心收到神秘捐赠人匿名捐赠的一大笔捐款,专用于自闭症的治疗。此次捐款非常奇特,不是现金,不是存单,而是一坛子黄金,超过二十公斤!捐赠人只留了一个非他本人的电话号码,要求打过电话后立即销毁,现在已经按照嘱托销毁......”
我看见屏幕上的罐子似曾相识,猛然想起它就是我和晶晶一起在老太帐篷里看见的那一只。原来里面竟然是黄金啊!
遮盖在矮墩墩的罐子外面的布,这次在屏幕上看得清清楚楚,和胖儿子身上的衣服同一个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