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色归读 授权转载见文尾。
“孔子拜阳货”是历史上很有名的典故之一:孔子不愿意与自己鄙视和反对的“乱臣贼子”阳货交往和敷衍,但是一心向想拉拢孔子的阳货先出手主动送礼物—— 一头蒸乳猪到孔子家中。
不要觉得莫名其妙,这是当时很流行且拿得出手的礼物。孔子要做到既不违背自己的初衷又符合社交礼仪和谦恭对等原则,颇费思量之后他特地选定阳货不在家时大张旗鼓地去回拜,再快速撤退走人,奥妙就在于“大肆回拜”而又故意“扑空”。
孔子这种兼顾个性原则与礼节两方面的拿捏手法确实高明,几千年来被后世人反复借鉴使用,屡试不爽,“孔子拜阳货”自然也成了一个流传很广的掌故和中国人处理人际关系的“太极套路”。
孔子我们都知道,所谓大成至圣文宣王先师、万世师表;阳货何许人也?阳货又叫阳虎,也是春秋时鲁国的贵族,大半辈子充当季氏的家臣。在我国古代史和孔子的相关著作中反复提到季氏,季氏也叫季孙氏,是鲁国国君鲁桓公最小儿子姬季友的后人。
鲁桓公有四个儿子,分别是姬同(鲁庄公)、姬庆父、姬叔牙、姬季友,后三人就分别是鲁国贵族孟孙氏、叔孙氏和季孙氏之祖。
姬庆父是个很能折腾、制造乱子的人物,成语“庆父不死,鲁难难平”就是说的他,后来被逼自杀;姬叔牙在鲁庄公继承人问题上因勾结庆父也被迫喝毒酒自戕,其结果就是鲁国后期国君近支贵族仅留下季孙氏一股独大。
季孙氏、叔孙氏、孟孙氏三家世卿,因为是鲁桓公的三个儿子的后代,世称“鲁国三桓”。当时的鲁国政权实际掌握在“三桓”手中,尤以季孙氏飞扬跋扈,权倾一时。而“三桓”的一些家臣又在不同程度上控制着“三桓”。阳货就是“三桓”之一的季平子(季孙氏六世孙)家最有权势的家臣——管家。
历史上孔子和鲁国权臣家族季孙氏及其家臣阳货就一直“不对付”。当时季孙氏的宗主季平子“八佾舞于庭”、“擅祭泰山”等狂悖、越礼行为让孔子很不快。按照周礼规定,演奏乐舞的行列,天子可以用八佾(yì),即八行八列,共六十四人所组成的乐舞队;诸侯则用六佾,共三十六人。
季平子作为鲁国的卿大夫只能用四佾,共十六人,可是季平子大模大样地在家里用八佾六十四人的乐舞;祭祀泰山原本是周天子的事,连鲁国国君都不够格,可季平子也我行我素地去祭祀了泰山,根本不把周天子放在眼里。
这些“不守本分、僭越乱政”的行为,让一向谨言慎行的孔圣人都火冒三丈地骂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泰山不若林放乎!”。
说到阳货,更是早就与孔子有私人过节。据《史记·孔子世家》的记载,当年季氏要大宴鲁国士族子弟,登记注册,甄别身份。孔子时年17岁,还正在为亡母戴孝,听到这个消息,对于自己的身份很自信的孔子,披着孝服就上门赴宴去了!别忘了孔子的先祖是商代纣王的后羿,祖上也是宋国的贵族。
可他偏偏被管家阳货挡在门外,还被羞辱了一番:“季氏飨士,非敢飨子也!”小子,今天老爷举行的宴会,是款待鲁国的贵族、士人,您的身份好像不是哦,我不敢让您入席!这一公开阻挡不仅相当于在公众场合扇了孔子一耳光、大失颜面,实际上是否定了他的“士”的身份,从而堵塞了孔子进入上流社会的通道,对孔子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要不然就没有后来的仗剑去国,周游诸侯,虚心求学,走上学术道路的孔子。
孔子甚至为阳货背黑锅而受困。《史记·孔子世家》里讲:孔子离开卫国,准备到陈国去,经过匡地(今河南长垣县附近)。匡人曾经遭受过阳货的掠夺和残杀,而孔子的相貌又和阳货很相像,匡人以为孔子就是过去曾经残害过匡地的阳货,于是囚禁了孔子并扬言杀死他们一行。这就是“子畏于匡”(畏即拘禁的意思)的故事。
孔子在周游列国时候,遭遇的艰难困厄,不止一次两次。不过以“畏于匡”这次最危险。而且更郁闷的是,这次居然是替阳货背黑锅。
孔子在这次差点丢掉性命的处境下,感叹道:“周文王死了以后,周代的礼乐文化不都体现在我的身上吗?上天如果想要消灭这种文化,那我就不可能掌握这种文化了(我这次就没命了);上天如果不消灭这种文化,那么匡人又能把我怎么样呢?”。不知道这是他的自我宽慰还是一种大义凛然、舍生取义的淡定从容?
“孔子拜阳货”出自《论语·阳货篇》,该篇生动地讲述了孔子“闪电扑空式”拜会阳货后在归途又与他“遇诸途”的尴尬场面,以及“孔子拜阳货”的前因后果。
鉴于季氏及阳货这一干人等的过往做派,特别是他们现时在鲁国朝堂擅权乱政、胡作非为,甚至一度“欺凌公室,摄行君位”,孔子就对他们是敬而远之,不太搭理,更不愿意与他们交往、到他们手下去做官。孔子不是一直讲究“名不正则言不顺”吗?
世事就这么玄妙,老子说:“争是不争,不争是争,夫唯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一直秉承儒家“入世”思想的孔子是想做官干一番事业的,但前提是不能苟且、不能同流而污。
孔子先前在阳货那里受到挫折后潜心求学,终于在鲁国崭露头角,越来越有出息,人气也越来越旺,就有人拉孔子去当官。季氏及阳货就想方设法笼络孔子,把他拉入他们阵营博得一个选贤任能的好名声,以达到增强声望、收编异己和加强舆论掌控的目的。
以季氏为首的“三桓”曾几代掌握鲁国朝政,而阳货又掌握着季平子的家政。季平子长期专横跋扈,欺主乱政。他用大量活人代替“牺牲”祭祀,将鲁国国君鲁昭公驱赶到齐国、晋国流亡达七年之久,直至鲁昭公客死晋国。季平子摄行君位,俨然鲁国君主。
孔子时代,政权的下移正在成为一个从趋势到事实的过程,孔子曾把春秋历史概括为礼乐征伐(都是当时所谓“军国大事”)“自诸候出”、“自大夫出”、“陪臣执国命”三个阶段。说的正是周天子失权到诸候失权再到卿大夫失权的过程,这也是贵族政治溃败的过程。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季平子的家臣阳货也照此学样。本来就执掌季孙氏家政实权的阳货在季平子活着的时候还低调隐忍。等季平子逝世后,阳货乘着当时礼崩乐坏的乱世,勾结公山弗扰(鲁国贵族,公山是复姓)共谋囚禁季平子的儿子季桓子,并一度想杀死季桓子而未得逞。
阳货得以在鲁国擅权执政达三年之久,但也坐实了“乱臣贼子”的名声,这就是历史上所说的“家臣掌政”或“陪臣执国命”。俗话说,名不正则言不顺。阳货为了加强自己执政的稳定性和增强合法性,就在这种背景了发生了“孔子拜阳货”的故事。
阳货想与才能和名气俱佳的孔子修好,进一步笼络他并拉入到自己的执政班底来做官。可是阳货是孔子在政治上非常鄙视和反对的“乱贼臣子”,孔子不愿意与其交往,更不愿意去他手下做官,就一直避免和阳货直接见面。阳货就耍了一点小手段,利用孔子不在家的时候送给他一只“蒸豚”(烤乳猪),迫使孔子不得不回拜他。
阳货是大夫,孔子是士。当年阳货拒不承认孔子“士”的地位,断了孔子的进身之阶。可是孔子生下儿子时,鲁昭公特地送去一条大鲤鱼以示祝贺,孔子因国君亲自赐物为莫大的荣幸,便给儿子起名孔鲤(字伯鱼)。
这其实是孔子影响力上升后,相当于鲁国国君出面从国家层面补发了孔子的士族户口本。依照古礼:“大夫有赐于士,不得受于其家,则往拜其门。” 你孔老师不是讲究谦恭守礼、礼尚往来的楷模和标杆吗?看你怎么逃得出我阳货的手心!
孔子也是“见招拆招”,琢磨出了一个在礼节和个性之间的恰当选择,就是上文所述的“孔子拜阳货”套路。苦心积虑的阳货显然是准备相当充足的:或许是巧合,或许是料到孔子会来这么“四两拨千斤”的一招,就在孔子完成“回拜”的归途中截击住孔子,两人之间且发生了一段相当精彩的对话:
谓孔子曰:“来!予与尔言。”——阳货对孔子说:“过来下,我有话跟你说!”
曰:“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曰:“不可。”——阳货说:“有才能却怀璧不用而听任国家迷乱,这可以叫做仁爱吗?”孔子回答:“不叫仁爱。”
“好从事而亟失时,可谓知乎?”曰:“不可。”——阳货说:“喜欢参与政事而又屡次错失机会,这可以说是聪明吗?”孔子答:“不能算是聪明。”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 孔子曰:“诺,吾将仕矣。”——阳货说:“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岁月是不等人的。”
潜台词是:孔先生,您已经五十岁的人了!您还有几次机会?孔子说:“好吧,我不久会去做官。”
阳货的一番话,显然是斟酌良久、有备而来的攻心战术,特别是最后一句对孔子的内心敲击还是很有分量的。三句结合起来,犹言:孔老师,你是个有才能的人,又有干一番事业的雄心,不如出来工作吧。你也一大把年龄了,再不干点事业也就日薄西山了,还是见好就收,答应出来工作吧!
孔子也不是不愿做官,而是不愿到破坏国家 纲常秩序、“陪臣执国政”且人品低劣的阳货手下做官。所以,不见阳货,是“义”;不得已去拜见阳货,是“礼”;等阳货不在家才去拜,是“权”;路上被截住了也就恭敬应答,不愿意做得太决绝。
孔子很讲究“经”与“权”,“经”是原则,“权”是在不违背原则前提下策略的灵活性。阳货每一问,孔子有问必答;当阳货说得在理时,孔子据理答复而不强辩,谦逊中包含不屈。不在言辞上不与当时任鲁国“总理”的阳货争高下,却在境界上已然超出。
事实上,孔子做人做事把原则性和灵活性把握得很好。他给阳货台阶下的“吾将仕矣!”的答复是一种策略性的将来时,这一“将要”就一直“将”到阳货下台逃往晋国,此前他终究没有违背原则去迎合“权奸”、助纣为虐,以谋求自己的荣华富贵。
当然,阳货逃亡后,重新掌权的季桓子想用孔子帮助三桓打击当权的家臣,与鲁国国君鲁定公取得默契,让孔子当了两年左右的鲁国宰相——大司寇。别以为孔圣人是吃素的,他当政还是雷厉风行的。
“七日而诛少正卯,曝尸三日”,也就是孔子在鲁国当宰相上任刚满七天就杀人,杀的是鲁国名人少正卯,主要的罪行是“思想、言论罪”,即少正卯的歪理邪说与自己的思想、主张相悖,淆乱人心。
讲究君臣之道的孔子接着采取了隳三都的措施,拆毁“三桓”(季孙氏、叔孙氏、孟孙氏三家世卿)所建的私家城堡,因为季孙氏的费城、叔孙氏的郈城,孟孙氏的成城常被贵族及其家臣用来作为对抗国家的家族堡垒和据点。
后来隳三都的行动半途而废,因为孔子想提升国君权威的施政方略与“三桓”的擅权矛盾是根本对立的,“三桓”联手把孔子赶出了鲁国,孔子从此专心治学,这一辈子再也没有当过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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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色归读”之孔子国学系列:
13、从“孔子拜阳货”说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