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自从离开小村子后,展无尘并不掩饰他的能力,于是,零落就轻松了很多。
一路上,展无尘看似走得随意,实际上路过的每一棵椿树上都有一只亡灵存在,而且几乎零落并不怎么操劳,展无尘就已经抱了一堆树枝桠子塞到零落的怀里。
零落惊讶地看着眼前堆了半人高的树枝,突然有种泪奔的感觉,同样为椿树,为什么差别就如此之大?她辛辛苦苦半年,还靠着小椿叶引路也才不过收集了十几个树枝。然而这厮只用了半个月已经帮她收集到了几百个树枝她都数不清了,照这速度算下去,零落估摸着不出一个月她大概就能回到无疆宫了。
夜色正好,星河满天。零落袖子里的小椿叶也因为展无尘抢了它的活,而且干的比他好而无比伤心,一气之下钻出零落的袖子美名其曰“散心”去了。
零落插手打量着眼前得意洋洋的展无尘道:“展无尘,你不会是我袖子里的小椿叶变的吧?之前那个小椿叶是不是已经被你调包了?”
展无尘唇角一勾,坏笑道:“怎么可能?小椿叶也没有我这效率吧?”
而不远处,原本溜达了一圈刚回来的小椿叶听到这句话登时泪奔了,委屈地在空中打了一个圈圈继续去“散步”了。
零落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叹气:“你这样快的速度,看来过不了几日我就要回无疆宫了。”
展无尘伸手揽住她的纤腰,低头看着她:“回无疆宫不好么?”
“嗯……只是有些怕……却也说不好……”零落有些茫然。
展无尘却看着她,状似无意地问道:“无疆宫里可有你不愿意见的人么?”
“嗯,有,就是王上大人……”
零落说罢这话,展无尘的手明显一僵,而后他什么也不问了,只是伸手把零落紧紧揽入怀中:“那咱们就迟点回去。”
零落感觉到展无尘把她抱得极紧,似乎一松手她就会不见了似的,他是不是,察觉到了,王上就是她从前心仪之人?
零落想,若是展无尘主动向她问起商樗,她该怎么说呢?说她曾经为他心动,也为他而伤心么?
大可不必,零落会告诉他,她确然喜欢过商樗,可是她也知道,商樗不喜欢她。因为有了展无尘的出现,她似乎已经渐渐放下了商樗,虽不至于完全放下,可是她也在努力,这样的努力,只为了展无尘。
“咳咳!”黑暗中一声干咳惊扰了沉浸在拥抱中的两个人,零落慌忙挣开展无尘的怀抱,又被展无尘一把护在身后。
等到二人四处搜寻之时,一袭素衣飘入二人眼中,原来是遥夜。
“遥夜,你怎么来了?”零落见是遥夜高兴得连忙上前抱住他。
遥夜宠溺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又瞟了一眼旁边的展无尘方才悠悠道:“我本是要回椿林国,想去无疆宫看看。谁知道半路看到你们两个在这里卿卿我我的,被你们腻味得没有飞稳,一不小心就栽下来了!”
零落还嘴道:“你少胡乱栽赃!明明是你修为太差,倒还怨我们了!”
遥夜的折扇在胸前晃了晃挑眉道:“这才分开几天啊,这么快就‘我们’了?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胳膊肘都往外拐了。”
展无尘只是笑着把零落揽入怀中,调侃道:“差了差了,零落现在是我的内人,这算不得胳膊肘往外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而已。”
遥夜扶额叹息:“你俩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喂喂喂!咱们三个大半夜的在这深山老林里是要玩俗语比赛吗?你一句我一句的不累呀!”零落转而又问遥夜道:“你不是回椿树林?怎么会路过这里?”
遥夜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样子看着零落,依然是个不折不扣的路痴啊!而后又看向展无尘,那意思仿佛再说:兄弟,收下了她,你以后要多费心了。
展无尘会意一笑,意思仿佛再说:何止费心,简直劳心劳力啊!
零落看着遥夜不仅不回答他,反而跟展无尘眉来眼去,直觉告诉她,他们在说她坏话呢!
零落强行插进两人中间,追问遥夜道:“我在问你问题呢,你到底为什么会路过这里?”
遥夜摇摇手中的折扇道:“简单得很,这条路就是回椿林国的路呗!”
零落登时明白了二人的意思,深知自己毛病的她忍不住红了脸,她也不敢去看展无尘的眼神,她觉得那厮铁定在嘲笑她。于是她连忙又问道:“那你去无疆宫干什么?”
遥夜停了手中的折扇正色道:“之前我曾经在月儿身上种了一个结印,这几日我突然感应到那个结印出现了,她应该是在无疆宫的方向。”
没有人注意到,一旁的展无尘听到遥夜的话后,眸子深了几分。
零落看着遥夜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透露出来的一丝光芒,她知道,遥夜找了月儿姑娘这么多年,终于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可是,她并不记得无疆宫里有什么亡灵啊?而且并没有什么人类,整个无疆宫里除了椿树精还是椿树精,月儿姑娘怎么会在无疆宫呢?
思来想去,偌大的无疆宫里,若说唯一一个身份不同的,那大抵就是商樗带回来的那个姑娘了。
结印?结印!零落猛然抬头盯着遥夜问道:“你给月儿姑娘下了结印是不是?你下的结印是在哪里?”
遥夜道:“额头上。”
零落道:“左边?”
遥夜听了零落的话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紧紧盯住零落道:“左边。”
“可是白色,月牙状?”
“是,白色,月牙!”
遥夜猛然抓住零落的肩膀:“告诉我,你是不是见过她?”
“是,她在无疆宫。”
零落顿时觉得脑子一团混乱,商樗抱回来的姑娘竟然是月儿姑娘,而她曾经与遥夜那么相爱,如今,商樗却对她呵护备至。
零落一时竟无法言语,一旁的展无尘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零落身旁。
遥夜欣喜地问她:“她现在什么样子?她过得好不好?她怎么会在无疆宫?”
零落身心低沉:“遥夜,你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商樗带回无疆宫的一个女孩子?你记不记得我说,商樗很爱,很爱她?”
遥夜一听,顿时僵在原地,满怀热情的心恍如一盆冷水兜头而下,良久方才道:“无论如何,我要把她带回来。”
零落问道:“即使能带回来,你打算怎么办?”
“守在她身边,再也不离开她,也再不许她离开我。”这一刻的遥夜仿佛胜券在握的沙场将军,目光坚毅,不容动摇。
零落皱眉:“可是她若是已经爱上了商樗呢?”
遥夜全身一颤:“没有这个如果,月儿绝不会爱上他。”
“可是如果有的话……”
“那我不介意去杀了商樗,我要她重新爱上我。”遥夜一字一句说得极其认真,原本温润如玉的他此刻全身透露出一股逼人的阴冷。
零落全身忍不住一个寒噤,为了月儿姑娘,遥夜竟不惜犯下弑君罪名,零落突然觉得,遥夜有走火入魔的趋势。
“是吗?杀了我?你尽可能来试试。”一旁的展无尘突然冷笑出声,却震惊了零落和遥夜。
零落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夜色下,展无尘一身的紫色陡然化作熟悉的玄色,零落抬头,那张脸,不是商樗是谁?
“商……商樗?”零落突然间乱了,她颓败地蹲到地上,抱着头一动不动。
遥夜见零落叫展无尘为商樗,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他不仅抢了月儿,竟然还骗了零落。遥夜气恼,二话不说便摆开架势道:“商樗,就让我来会一会你这个传说中的上仙到底何等厉害吧!”
商樗看了一眼地上的零落,眉头堆成了一团,他知道,他与零落之间的沟壑更深了。他转头看向遥夜道:“放马来吧,至于月儿,你永远别想再得到她!”
地上的零落听到这句话,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他终究如此在乎月儿姑娘,那她算什么?全当消遣么?
她忍不住苦笑,似乎突然之间明白了很多,臭椿生出的香椿,她真傻,这世间除了商樗还能有谁呢?
能轻易在半个月之内解决数百个椿树亡灵的,除了他又能有谁呢?
能随意左右春离的灵元,随便就把他从一个树精变成了树灵,这等能力,除了他上仙大人还能有谁呢?什么家传秘技,不过是来糊弄她罢了。
她不明白,商樗不喜欢她,他明明喜欢月儿姑娘,为何还要辛辛苦苦缠着她?
明明是他亲自把她逐出椿林国,罚她驱散一千个亡灵才能回去,为何又那般着急着为她驱散那么多亡灵?
她之于他到底算什么呢?她始终不明白。
她以为她好不容易放下了商樗,爱上一个应该好好去爱的展无尘,却发现,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努力全都显得可笑又可悲。
此时,遥夜冷笑看着商樗,手中折扇一展便飞身袭了上去,很快,商樗也脚下一蹬飞上半空,两人便缠斗到了一起。
零落看着他们,遥夜已经红了双眼,商樗却仍旧一副胜券在握模样。零落知道,遥夜打不过商樗,尽管遥夜已经修成树灵,是树族修炼里除商樗以外的最高等级,已经算得上一个小仙了,可是,商樗是上仙。
天将明,遥夜的精力几乎要被耗尽,血已经沾染了他的衣襟,可是他仍旧不愿罢休,一战再战。如果再这样下去,遥夜必死无疑,而商樗似乎是认真的,他真的,想要遥夜死。
零落顾不得其他,就在商樗一掌即将拍上遥夜胸口时,猛然挡在了遥夜面前,商樗一愣连忙收手,却不曾想,零落紧接着一掌袭上他的胸口,商樗捂住胸口,满眼的不可置信。
零落却转身不再看他,扶着几乎要昏过去的遥夜到旁边的空地上休息。
商樗擦去嘴角流出来的血冷笑道:“零落,是不是我一变成了商樗你便要厌恶我?你就如此讨厌商樗吗?”
零落没有回头,冷声道:“至少我讨厌现在的你。”
“那你可曾喜欢展无尘?”
“你不是他!”
“我是!”
“你不是!”
商樗猛然跃到零落面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有力的大手紧紧扣住她的腰:“展无尘难道不是这样抱你的么?”
零落挣扎:“你放开!”
商樗却并不离她,直接伸手扣住她的后脑,俯身狠狠吻了上去:“展无尘难道不是这样吻你的么?”
零落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拼命地想要挣开商樗的桎梏,不停地喊到:“你放开我!我不喜欢商樗!我只喜欢展无尘,可是你不是他!你不是他!你永远也不是他……”
商樗的眼神越发冰冷,他机械得抚着零落的后脑,道了声:“乖……”。伴随着商樗的一声安慰,零落的哭喊生声音戛然而止,空气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和虫鸣声。
商樗瞥了一眼已经昏过去的遥夜,冷声道:“今日便放过你。”
说罢抱起晕过去的零落,起身,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