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摆摆
那是一九三九年阴历八月十三,天气依旧燥热不堪,树上的知了没完没了地嘶叫。小日本的飞机有段儿日子没有来了,大人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脸。
今天是外公的忌日。外婆,舅爷 ,舅妈都来了我家。刚吃过午饭,堂屋里,大姐,二姐忙着收拾碗筷。大肚子的舅妈和外婆坐在一起,扇着蒲扇谈论着二姐的婚事。二姐今年十七岁了,模样在这陈家湾是出了名儿的俊俏。话题刚起,二姐一张脸就红到了耳根:“不听你们扯了。”大辫子一甩,端着空碗,去了灶房。
舅爷,父亲以及我家三个民工,抽着旱烟,谈论近日的渡口生意。舅爷的小儿子偎在他怀里,一边扯他爹的衣服扣子玩儿,一边怯生生地向我们瞅来。
我和舅妈五岁的女儿鱼儿拉着手开心地玩着。大姐两岁半的女儿萍萍站在一旁,咧着嘴巴拍手笑。
舅爷被小儿子扯烦了,一巴掌将他扫下地推向我们:“去去去,一边儿……”话音未落,刺耳的空袭警报猛地响起,一声紧着一声长鸣。“老实,又来了!”大人们慌作一团,连拉带扯地冲出堂屋,躲进了附近的防空洞。洞里挤满了人,空气中满是尘土,老人孩子忍不住咳嗽起来。隐隐地,外面传来炮弹轰炸的声音,每响一下,就仿佛在大家伙心上捏了一把。有人低声咒骂起来。我紧紧偎着二姐。
不知过了多久,四下里静了下来,警报解除了。我们一家回到堂屋。舅妈还捏着那把蒲扇,左手抚着肚子,脸色不是很好。外婆搀着她坐在椅子上,问她咋样。父亲气鼓鼓地进屋睡觉去了。大姐带着萍萍,我,鱼儿,坐在一起细声地说着话。二姐愣愣地去了前院儿的灶房。
谁知道,敌机去而复返,当听到熟悉的“嗡嗡”声时,我们已经来不及跑出去了。萍萍哇地大哭起来,我和鱼儿大声骂她哭什么哭。父亲从里屋边吼边走出来:“飞机来了,闹啥子……”他一只脚刚跨在门槛儿外,话没说完,门口的坝子传来巨响,屋子一阵猛摇,瞬间坍塌。
我被压在废墟里头,浑身疼得厉害,扒着两根木桩,大哭大叫:“快来救我,我害怕!”附近的亲戚见到我家屋子塌了,赶紧奔来救人。先是我被扒了出来,浑身是血,衣服一条一条的,哭喊个不停。小姨妈使劲儿扯着我不住的安慰着。我看见父亲也挖出来了,脸上血糊糊的,除了眼睛,全身都焦黑焦黑。周围的人们也赶到了,一起帮忙救人。
救二姐的时候,一开始还听得到她在里面喊老汉,等到挖出人来,脸色就渐渐白了,也发不出声了,只是死命儿抓自己的胸口,血痕一道一道儿地,人也胡乱抽搐起来。日头太毒,有人做了个简易棚子给二姐遮太阳。救援还在继续着。外婆和一个民工也被救出来了。
舅爷和他的儿子是从粪坑里被救出来的。飞机来的时候,他把儿子紧紧抱在怀里,炸弹爆炸的时候他又把他藏在腋下。可惜被埋进土里的时候,他拼命向外拱,却拱错了地方。舅爷的胳膊破了,献血汩汩地流个不停。
空袭警报又响了,警察把我们赶进了防空洞。再一轮轰炸结束之后,好些救出来的人也都没了。二姐身体已经发了。萍萍衣服也没了,正面看着好好的,抱起来后背一个拳头大的窟窿,肠子都流了出来。舅妈,直到下葬,都没有找到她的头……
“看着四周树枝上挂着的亲人们的衣服碎片和地上捡来的断脚断手断头,我哭得声嘶力竭。”
那一年,我七岁。
本文源自网络百科重庆大轰炸,张永芳老人的回忆。看完太过震撼,稍加添润,分享给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