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给我妈打电话,只是想告诉她,她亲爱的外孙女给她叠了一只纸鹅当作今天的礼物。她自然并不知道今天是母亲节,她在给我爸挖“虫线儿”(蚯蚓),当作钓鱼的诱饵。
谢天谢地,母亲虽然年近七旬,除了老年人的常规病,但总的来说身体尚可。然而,毕竟年事渐高,让我们远在外地的子女还是会时刻忐忑。
母亲因为家贫,所以接受教育有限,但这并不妨碍天性的淳良和勤劳。我家兄妹三个,因为父亲长年驻外的工作,所以主要靠母亲拉扯成人。
记忆中,母亲永远都在路上操劳,不是肩挑就是背负,我几乎没有与母亲亲密互动的记忆。
幼年时,我只记得她给我讲的唯一一个故事《熊嘎婆的故事》:
说有俩小姐妹去看噶婆(外婆,老家话喊嘎婆),嘎婆其实已被熊吃掉,而熊扮成了嘎婆。姐妹俩不知道啊,晚上,小妹妹闹着嘎婆一起睡,姐姐只好睡她们脚下。半夜十分,姐姐听嘎婆在吃东西,嚼得脆生生的,就问:
“嘎婆,你在吃啥子嘛?”
“吃鸡脚脚。”
“嘎婆,我要吃鸡脚脚。”
“要得。”
然后丢了一个东西给姐姐,姐姐一看竟然是手指头,吓坏了。就这样提心吊胆过了一夜,第二天赶紧跑了。
长大了才知道,原来《小红帽》的类似故事在任何地方都存在。而我当初听完这个故事是否感到害怕,已经没有记忆。或者是我母亲为了震慑我,让我赶紧睡觉才说的。
要是放在今天,还不得被一些育儿专家批评:一个母亲怎么能让那么小的孩子听这种恐怖故事,太不懂孩子了。
我今天可以负责任地告诉这些专家:你们想多了,我没有心理阴影,我很健康。
用今天的话说,我完全是母亲散养出来的。在那片纯净的天地里,我跟小伙伴撒着欢儿地成长。母亲没有干涉过我。只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去邻居家看电视看到很晚,母亲实在气不过,用竹竿抽我的腿。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家迟迟没有电视,最主要的原因是母亲担心我的眼睛会近视,竟然还不是担心我会耽溺于电视内容而荒于学习。而我今日的好眼神大概正是得益于此。
也不知道是不是原生家庭的影响,当我有了孩子,我们家的电视在绝大多数时间成了摆设。现在,一周能开一次就不错了。
母亲的善良在年轻时表现得更像一个“包子”,被妯娌排挤,被邻居陷害,被婆婆穿小鞋,但这些苦难在夜里偷偷的啜泣后第二天被抛在身后,她哪里有时间去沉迷悲伤,还有一个家需要支撑。然而,当妯娌因病去世前,其言也善,说我母亲是好人。婆婆中风后,依然是母亲无怨无悔照顾。恶邻居在六旬时患骨癌去世时,母亲还带着孙女健康地生活。天道好轮回,上天饶过谁?
这两天网上都在引用韩剧《请回答1988》里催泪台词:
“偶尔觉得妈妈很丢人,妈妈为什么连起码的脸面和自尊心都没有呢?我都觉得上火。比起她自己,她有更想守护的,那就是我,但当时我并不知道。人真正变强大,不是因为守护着自尊心,而是抛开自尊心的时候,所以妈妈很强大。”
为什么这部剧口碑那么好,因为击中了观者的内心,我们每个人似乎都有那样的曾经。
十三岁那年,我和母亲去山西探望父亲,偶尔自己做饭。有一天我和母亲去市场溜达,母亲说想买一两根葱(还是什么,应该不是今天意义上的大葱)。摊主觉得少,没法过秤,就说买这么点不如白送给你。母亲正要谢谢。我这颗青春期少女的自尊心却腾地冒出来,觉得受到了轻视,觉得母亲真是丢人,就一把拉着她的手走开,还说“莫遭看白了”(别被人看轻了)。弄得母亲讪讪的,左右不是。
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记得这件事,实在是没弄明白当时的火气从哪里来,而置母亲于尴尬的处境这种内疚一直跟着我。
那时候我的脾气确实挺臭。动不动会跟母亲甩脸子。母亲就苦口婆心告诉我:你这个样子,以后要被(婆家)打死。
幸好,我的运气不错,碰到了斯文人,包容我各种臭脾气,也让我母亲不用此发愁。不过,母亲依然会叮嘱我:对先生的父母要像对自己的父母一样好才得行。
我觉得自己很幸运,母亲虽然普通,没有华丽的外表,没有高贵的气质,却身体力行地让我们都成了善良的人,不卑不亢的人。
善良和不卑不亢,难道不是另一种高贵的品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