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们一直都明白,孤独不可消亡,只能缓解。
好比药片溶于水,稀释成一杯不怎么苦涩的液体。你喝下去,你的舌头欺骗你,味觉被蒙蔽,只有胃接受全盘的谎言,留下不被篡改的真相。
最后你发现,爱与不爱,都不能使自己热闹一点。
孤独不被消亡,连水都不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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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她在从同学会回去的路上睡着了。
车一路平稳地开,闹市区灯光如昼,浮光碎影大片大片过去,执着地在她的眼底留下短暂光斑。
封闭空间带来暂时的隔绝,也令她错觉自己和这个世界并无关联。
人的理性一旦懈怠,便总有万念俱灰之感。
好像没什么意思。同学会没意思,老朋友见面没意思,连旧情人都勾不起她内心丝毫的动容。大家笑她还是老样子,读书那会儿安静沉默,如今与高冷浑然一体。
很多话她不知道怎么接,只能微笑以对。人人热情,各个游刃有余,笑脸迎来,问你近况。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打量你,你的头发你的面容你的衣服你的首饰,不放过一个细节,也不放过内心衡量计较的自己。
多年不见,怕你过得不好是真,怕你过得太好也是真。
她在回国的第三天,收到高中同学聚会的邀请。班长怕她不参加,连环夺命call从早到晚,直到她答应下来才罢休。
微信群里热火朝天,谁谁要来谁谁不来,聊孩子聊学区房,谈投资谈股票。早几年她肯定没勇气去同学会,但如今修炼成铜墙铁壁,怕什么。
去的路上堵车,临近饭点。推开包厢门,原本热闹极致的大厅一下子安静下来,有人隔得远,以为她走错门,小呼小叫着——哇塞,哪来的美女啊。
班长睁着一双眯眯眼,双目聚光,脑海里搜索着莫不是哪位女同学?但和印象中那些马尾齐刘海的妹子完全不同呀。
这是御姐——高冷、清醒、边缘、自我,还漂亮。妥妥地控场,不是曾经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直到她目不斜视地走过来,在你面前站定,微笑说抱歉,点头致意落座,心无旁骛一气呵成,你仍旧不敢确定这是谁。
但一看和副班长坐一块,大家立马会过意来。还是惊讶多一点,想不到啊。
想不到的太多了。两人居然还能谈笑风生,她先打招呼,眉梢眼角堆悉笑意,一句“好久不见”,换来副班长的“深情”注视。
其实男人的目光是否含情,大家看得并不真切。当事人也不关心,席间再无转头看身边的人,即使那人的眼光一直都不曾离开她。
他们离婚多久了?三年还是四年,她已经不记得。
2、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仍身处异乡。
置身暗夜,睁着一双眼等天亮。夜半不太平,什么声响都有,哭喊声警笛声,要是哪天大家都火气旺,一阵噼里啪啦地枪林弹雨声,听起来像是落雨。
像极了江南雷雨季司空见惯的,豆大的雨点打到叶脉上的沉闷声响。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应该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躲到床底下。但她实在是懒,仿佛是看一场午夜电影,剧情高潮处竟还期待着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
直到被人从床上拽起来,拖麻袋似的塞进床底。
第二天天一亮,阳光一照,仿佛又天下太平。男的西装革履,女的妆容精致,出门见客户谈生意,假惺惺地表达对南美国家的热爱与欣赏。
傅忱不止一次觉得庆幸,宋靖贤虽然离婚后那脑子有点不正常,但她从来没想过退缩。外派三年出来开拓业务,就老老实实地呆满三年,认认真真地搞客户。
弄得他一个大男人都不好意思说要滚回天朝,即使内心咆哮着小命都没了,还要钱干什么。
终于三年“刑期”一满,工作汇报完毕,等不及上级嘉奖或指导工作,傅忱拖着行李,拉着宋靖贤,赶了最早的一班机飞了回来。
公司临时分配的酒店式公寓,两人又是隔壁。
所以,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还在南美,委内瑞拉或巴西,刚刚谈完合同回去。她的上司兼搭档来接她,怕她脑子不清楚,闯进午夜街头的火拼现场。
驾驶座有人点了烟,黑暗中星芒一点,说话的口气调侃大于关心,“这都能睡着?看来你的神经衰弱好了吧。”
同时八卦心上来,“你看你一见老情人,病都好了。接下来要不要复婚?”
3、
婚姻大事总是旁人作急死太监状,当事人事不关己。尤其是二婚。
同学会过后的几次私人聚会,班长都把她叫上。当然也次次有副班长。用意明显,大家心照不宣。
对于他们两个,高中同学大抵都认可“缘分”二字。缘分奇妙,让原本没啥交集的男女凑成一对。
但缘分是什么?是撑不过两年,离了。
李意是被公认的好人。从好学生、到好男友,再到好男人,仿佛经过验证,不容反驳。宋靖贤再独特,也是女生。别人喜欢的东西,她也抵挡不了。
这么一个好男人,为什么不去争取?
但她到底不一样。十八九岁的年纪,喜欢一个人,饶是心里一千只小鹿碰撞,她也能做到岿然不动。
于是外人皆不知,其实告白的是她,求婚的也是她。
李意曾问过她,为什么和他结婚。好男人通常有自知之明,大抵也只有自知之明。他不相信,好运不会轻易遇上,投胎也没有准头。
宋靖贤如何会看上他?他想不通。
但想不通不代表要拒绝。他正处于人生的低谷,工作和感情皆不顺,恰好有个女生说喜欢他。真真假假且不论,至少作为一个男人的虚荣心在某一刻得到极大的满足。
反正婚都是要结的,到了某个时刻,和谁都差不多。女人也差不多,关灯一摸黑,管你是谁。
直到两人离婚,李意还是问,“你当初为什么和我结婚?”
换来宋靖贤无所谓的一笑。
4、
如今李意看到的宋靖贤,依然是无所谓。
见了他,她无所谓;不见他,她也无所谓。
他于她而言,就是无所谓。
吃饭的位置总是两人挨到一处,饭桌上众人谈笑风生。宋靖贤充当吉祥物,只在吃菜时张嘴,其余时间上锁紧闭。
班长对她摸不透。说不愿意复婚,可人也来了;若说愿意,怎么都不正眼瞧一下前夫。
前夫李意更是忐忑。从前他无法了解她,现在依然如此。若说宋靖贤是一片大海,那么他站在岸上,未曾学会识水。
纳兰诗不是白读的,小说不是白写的,才女的名号不是随便谁都可以叫的。
曾因得到而惶恐,因失去而无望。连挽留起来,都显得力不从心。
终于有人替他问,“大才女,那天接你回去的人是谁啊?男朋友?”
她有一瞬间的错愕,谁是大才女?现在很多人叫她“宋小姐”、“宋美女”、“Yolanda”......甚至是“神经病”,但都没有“大才女”。
她在回忆里傲游一圈,又返回来,发现大家的目光意味深长,来回在她和李意之间逡巡。
同学会那天到了散场的时刻,班长就示意李意送她回去。一行人到了酒店门口,她尚未来得及拒绝,一辆车便直径开到她面前来,车灯一闪,驾驶座车窗缓缓下降,露出半张男人的脸。
宋靖贤也不废话,直接拉车门上座走人。超跑启动如放小屁,“哔”一下绝尘而去。
这插曲隔了几天才提起,宋靖贤觉得真是对不起围观群众八卦的心。她自觉没什么好说,将球踢给李意,“那人你不是认识么?”
李意内心一万个不舒服,也不得不面上大度,“是傅先生?”又对大家说,“那人是小贤的同事。”
围观群众看似松口气,但这答案显然是激起千层浪,明摆着的“两男争一女”么。情敌大有来头啊,望向李意的目光不觉生出几分同情来。
但他可不能吃醋,哪来的立场吃醋?
5、
李意第一次见傅忱,是两人结婚不久后的事。
她加班加到午夜,他等她回家等到夜半,等来的是豪车俊男送自己的太太而来。像是某种交接仪式,宋靖贤从一个男人手中被交到另一个男人中。
李意和傅忱打的第一个照面,就直觉不妙。回家后旁敲侧击,吃醋吃得满城酸味,宋靖贤心思细密到令人发指,亦坦然到无懈可击,“我认识他比你早,如果喜欢他,为什么还和你结婚?”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他只是我的上司。”
很久之后,宋靖贤明白过来,外界对于男女关系的界定简单粗暴,年轻男女除了情爱,大抵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她坦然,不代表别人理解。而李意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若是他事业小有所成,能在财力和能力上和所谓的成功人士一较高下,或许傅忱不会是他的假想敌。
可事实是,他才从现实的险滩中喘过一口气来。和前女友恋爱三年,女方家里家境良好,提出房车要求。没有办法,他开始借款付首付。日子过得紧巴巴,还要还车贷。
钱从高中同学借到大学同学,熟的不熟的,连宋靖贤都没落下。
那时她也没钱,去和朋友借,说是有急用。急用倒是真,但不是她。
直到后来李意请客吃饭,还人情,大家才知道他结婚的事情泡汤了。解决了房车问题,后面一大堆琐事李意已经力不从心,两人分分合合,最终分手。
有人开玩笑,“这都准备好了,新娘没了?得,你赶快再找一个,别让房子缺女主人啊。”
宋靖贤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得知李意有女友,她送上祝福,绝不插足别人的感情。可现在他单身了,她就可以大胆地去追。
女追男不要紧,她不介意。那房子车子原本是为另一个女孩子准备的,她也不在乎。她的内心柔情万丈,哪里还记得“这世上没有一种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这类话。
那时她天真。
6、
傅忱得知宋靖贤结婚的消息,和别人的反应都不太一样,他有点......鄙薄。
不知道是觉得她不够格和别人结婚,还是这世上所有男人都不会和她结婚一样。反正是一脸懵逼。
人是他招进来的,一开始就带着她做市场、跑客户。
傅忱之所以愿意带新人,也是因为宋靖贤这个人。
很多时候,男人对女人的感觉,和外貌无关,和才情无关。是你一眼看到她,就知道她和别人不一样。
他觉得她像是从某个故事里走出来的女猪脚,眉眼清冷,眼神清冷,让人看不透。工作起来像个男人一样拼命,性格也趋向于男性化,甚至比男人还大气。
可无意中知道她写东西,偷偷摸摸地注册账号关注她,时不时地看一两篇,又觉得无法理解。好比无法理解武松的内心其实是个林黛玉。
但他能读懂她的文字间,那种接近神经质的脆弱美感。情深必不寿,慧极总是伤。
工作上相处久了,两人从最初的磨合渐渐默契合拍。傅忱自认为对她算是了解,但还是跌破眼镜。
她是突然结婚的。像是过家家一样。
也是突然离婚的。
在外派去往南美的深夜,两人在候机室静坐。她没有一句话,也不和他说话,不看书不看手机,只是沉默地坐着。
那时他忍不住调侃她,“哟,不是说要当贤妻良母,不申请外派的么?怎么?现在哪根神经搭错了?”
宋靖贤也觉得自己脑子搭错了,“我一直都脑子有点问题。”
她站起来,将手机拆得四分五裂,扔进了垃圾桶。
7、
傅忱是到了南美才发觉,事情有点不太正常。
越洋电话打到了他这里,电话那头的男人语无伦次,说了半天他才明白过来是她的男人。哦,不,是前男人。
他自然没有泄露宋靖贤的任何消息,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内心不是没有鄙薄的,就像当初知道她结婚一样。
按他的观念,结婚基本上就是一场瞎折腾,好好的,想不开才去结婚。特别是宋靖贤这种性格万分曲折,内心好比热带雨林一般的女生,是不应该结婚的。
有些人天生不适合婚姻。婚姻是要将对方的灵魂,挤压在一个容器内,要妥协要适应,要做出对方想要的样子。
宋靖贤如何能做到?她连认个错,撒个娇都不会。
出了问题,她比谁都沉默。鬼知道她在想什么。
傅忱承认,宋靖贤身上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但生活不是靠感觉走的,她从来都在云端,是一个来去自由的魂,如何能长时间做到洗手做羹汤,将自己熬成黄脸婆。
一时新鲜可以,两三次之后必生反骨。
也许李意最大的错误不是感情不够坚定,心猿意马,而是他妄图希望宋靖贤变成他理想中的妻子样子,成为一块洗得干净妥贴的床单,日日铺在他眼前,进门出门都能第一时间看到,令人安心放心。
而不是工作比他还忙还拼,满脑子想着征服全世界。
两个人的初衷一开始就南辕北辙,她为爱情而来,而他只想要安定生活,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妻子。
立场不同,于是看对方都是傻逼。
8、
李意是渐渐明白过来的,他根本就无法掌控宋靖贤。
不仅无法掌控,更是不能进入她的内心世界。而宋靖贤呢,读书破万卷,对于人这一动物,简直不要太清醒。
她拿捏李意,对方撅个嘴她都清楚明白他在想什么,很多时候他还没开口,她便来一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感情中的任何人都渴望能捏着对方,与生俱来的占有欲和不安全感,也令李意时时想法子试图套住她。
想来想去,也只有孩子了。结婚半年不到,作为丈夫的他就提出想要个孩子。火急火燎的,想着有个孩子两个人才牢靠,她才不会被外界诱惑,一心一意回归家庭。
这种期盼,也不过是对她的感情的无力转移。
说了一两次,没说动。子宫是宋靖贤的,她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当然,她也不是不愿意生孩子,只是还没有心理准备。
但婆婆是不管的,她想要孙子想疯了,三天两头地来耳提面命,恨不得两个人当场就造个人出来。
宋靖贤觉得被逼得喘不过气。也是在那个时刻,她从爱情的世界里回过神来,发现婚姻真是一件糟心事,比最苛刻的客户还要难搞。
那不是她想要的。
她的理想国度——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这和什么时候生孩子,生几个,要男孩还是女孩,有个半毛钱关系?!
9、
离婚后不到一个星期,她就滚到了南美。说得好听是工作,其实谁内心潦倒谁知道。
她一遍遍地想,一遍遍地反省,但她想不通。想不通就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也容易被惊醒。
她得了失眠症。医生说还有强迫症和中度抑郁。
傅忱怕她想不开,总是半夜溜进去,看她。很多时候夜半暴乱,二话不说拖着她躲起来。
他知道她的婚姻迟早玩完,但没想到这么快。他只见过李意一两次,每次彼此之间都暗流涌动。
他内心腹诽,哼,小肚鸡肠的男人,见不得自己的女人比自己优秀有能力。
说到底,李意也只是一个普通男人。宋靖贤知道他并不出众,但没想到他会雷同到和这世上的其他平庸男人一样,没有一点新意。
婚姻的危机也毫无新意,不外乎是内部矛盾不断,外部诱惑不停。
他的前女友找上门来了。据说和李意分手后,她一直念念不忘,结果发现他已经结婚,更是伤心欲绝,一病不起。终于能从床上爬起来,怎么着也要见老情人一面。
好死不死,被宋靖贤撞见。
她在那一瞬间明白过来,她错了。
她知道自己的错,却不知道错在哪里。也许最大的错是她不该这样早回来,不该心念着要做一顿饭,更不该看到他们如此温情的相拥。
她的眼睛传达到她的理智,哦,原来他并不爱我。不不不,没有爱,他其实连喜欢都没有。
爱是什么?男女之爱是只属于一个人的,他的拥抱给了别人,就不能再来圈住她。
10、
也许撞见两个人抱在一起,也没什么。也许他们是脑袋一时发热,也许是余情未了,为他人着想是一种美德。
宋靖贤当不来泼妇,只当自己眼瞎,扭头就绕道走了。
两人吃饭时也和平时一样,李意甚至还蛮开心,两人终于有时间一起共进晚餐。但谁知道呢,笑意不代表愉悦,哭泣不代表难过。
宋靖贤的脸和她的内心一样高深莫测,看不出任何的波动。
直到李意拐着弯又提起孩子的事情,她才抬头看他。她的目光总是清冷,也像针,扎到他的身上,见了血。
很多时候,李意面对宋靖贤都有一种小心翼翼,也许是讨好,也许是性格使然。但那一刻,宋靖贤知道,那里面还有一种愧疚。
那两人是什么时候搭上的?也许是不久前,也许是从来没断过。
她没有兴趣知道,她只是觉得无聊透顶。
内心的反感一上来,整个人就冷漠无比。宋靖贤也从来都不是让人觉得温暖的人,性子上来,拒人于千里之外。
真是恶性循环。
李意面对她的冷暴力,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后来渐渐习惯。在这习惯的过程中,他也和前女友越来越多的见面。大庭广众之下,好似情侣。
看到他们两个人吃饭,她内心已经平静。她甚至构想过,若是有一天这两人被她捉奸在床,她也不会竭斯底里。
她会为他们拍照留念。
可她的手控制不住,一串字符噼里啪啦地溜出来,发出去,“你在干什么?”
李意的回复是“在和同事吃饭”。她觉得真是对“同事”二字的侮辱。
她觉得好笑,因为真正和同事吃饭的人,其实是她。几个总监一起,傅忱怼她,“有外派的名额,你不争取?你不是西语很好么,不拿出来溜溜?”
11、
傅忱是在最后的截止日,午夜11点58分,收到了她的外派申请单。
而另一边,宋靖贤的生活天翻地覆。
两人冷战许久,各自憋着一口气。恰逢一个月前傅忱充当免费司机送她回去,被李意撞见,于是新怨旧恨,齐齐爆发。
确切地说,是李意一个人的发作。宋靖贤就在一边看着,听着,仿佛事不关己。
她连和他吵架都不屑,她甚至不想指责这个男人的不忠,有什么意思?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人可以虚伪到如此,从一个女人的身边刚离开,就在另一个面前逢场作戏。她甚至看不到面前的这个男人有半分的羞愧。
他当然没有羞愧,他还在细数她的不是。罪状一大堆,仿佛出轨的人是她。
直到最后无理取闹,“你是不是和他好上了?”
这个“他”指的是傅忱。宋靖贤简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憋出一句,“我真怀疑,当初怎么会嫁给你?”
最伤人的话莫过于此。李意觉得两人之间的遮羞布一下子撕开,他看到了血淋淋的真相。他从来不相信,她说的因为喜欢他才和他结婚。
他们彼此在验证对方感情的这件事上,都得到了一致的答案——他们之间没有爱。
但有恨。
两个人最后扭在一起,像是曾经的感情纠葛。宋靖贤意识到要发生什么的时候,破口大骂“混蛋”、“王八蛋”......各种蛋都骂了一遍,也无法改变一个男人想要强硬地求欢这一事实。
仿佛大战一场,双方都伤痕累累。李意以为她会哭,但那是他的错觉。
眼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12、
这是他们的分水岭。至此之后,再无可能。
两人的关系降到冰点。在她还没提出要睡书房,他就先搬出了卧室。
彼此眼不见为净。
没过多久,李意撞见她趴在马桶上吐,以为她是怀孕。也以为两个人的婚姻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但事实是她只得了胃炎。
两人在从医院回去的路上,他试图想去握住她的手,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某个等待红灯的路口,宋靖贤听到他说话,絮絮叨叨,为他上次的冲动鲁莽道歉。
又说孩子以后会有的,只要他们不再吵架,好好地过日子。
而宋靖贤却在那一刻说,“我们离婚吧。”
一如当初她对他说,“我们结婚吧。”
她转过头来,看着李意,面上有清浅的笑意,又说了一遍“我们离婚吧”。
好比很早之前,她对他微笑,标准的淑女模板。她从来都知道如何让一个异性对她印象深刻。不需要出口成章,不需要妆容精致,只需要眼角眉梢慢慢地堆悉笑意。
在这笑意中,慢慢地建造自己的世界。一个让对方喜欢上你的世界。
她在那一刻,确实觉得她在为他们两个人创造一个只属于他们的世界,是她绞尽脑汁为他量身打造的一篇文笔优美的小说。
他是她全文的立意。
她觉得这是爱情。至少看起来多么像爱情。
但这一刻她轻描淡写地说出来,轻描淡写地推翻曾经创造的世界,轻描淡写地撕毁以这个男人为立意的小说。
正如她否认自己的感情。同时也否认这个男人。
13、
傅忱问过她,既然这样难过,恨不得逃到天涯海角,为何还要离婚?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介意李意的三心二意,但其实不是。
每个人都会犯错,犯错不是否定一个人的理由。而是你在面对他的时候,你的内心是孤独的。
你所有的感情,所有的心绪起伏,他都不知道,不理解。
有些人穷尽一生,都无法走到另一个人的心里去。她以为他是一片繁盛的热带雨林,等着她去探险摸索,却原来不过是一块水泥地,上面踩满了来回的脚印。
原来一个人可以乏味到,连出轨都激不起她内心的一点波澜。
她知道在离婚后,李意也没和前女友在一起,或许有些感情更适合走地下路线。一旦放到了台面上,总是少了点乐趣,即使这乐趣多么地不入流。
宋靖贤也再没和李意见过面。她也不觉得李意是想要复婚,他只是不甘心。
她曾自问走入婚姻的原因,或许也不过是因为孤独。人人都孤独,想要找一个人来爱,想要有人睡在身边,想要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一起度过漫漫时光。
所有感情的起源,都是孤独。
所有感情的湮灭,也都是孤独。
她在十五岁的时候便觉得这一生太长了,长到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孤独是上帝为她打造的围城,令她出众,亦让她抓狂。
她也在那一年喜欢上一个唱着《七里香》的男生。他哼着歌从她身边经过,她忍不住回头去追逐他的身影。
感情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夜半瞎琢磨出来的。若有似无,到最后煞有其事。
她觉得那是喜欢。
也许真的是喜欢。
但今生已是爱后余生。
曾经感情锋利如刀,但终究是会过去。她的余生是一把慢慢生锈的刀刃,任时光爬上来浸染朱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