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儿
**第一章 寒潭血雀**
暴雨将血水冲成蜿蜒的红蛇。
谢无涯的五指扣进碧水坞掌门喉骨时,听见了熟悉的金属嗡鸣。三百二十赫兹,玲珑心进食前的震颤频率。他垂眼望着铜丝从指缝钻出,细如蛛丝的金属贪婪地扎入老者颈部动脉,把鲜血泵成齿轮转动的节拍——咔嗒,咔嗒,像极了三年前父亲将这颗机械心脏塞进他胸腔时,总坛漏雨的檐角声。
"小...满..."
垂死之人喉管突然发出少女的切口语,被暴雨泡发的声带诡异地收缩着。谢无涯瞳孔骤缩,五指猛然收拢,颅骨碎裂声却与另一道声响重叠——八岁生辰那天,阿芜打翻他珍爱的机关雀笼,琉璃鸟喙摔在青石板上,也是这般清脆的炸裂。
尸体栽入泥潭的瞬间,他看见对方掌心反刻的乳名。"小满"二字用朱砂混着金粉写成,正是阿芜独创的鎏金错骨体——三年前就该死在魔教灭门夜的字迹。
"侯爷!东侧剑阵已破!"
黑甲卫的吼叫裹着雨幕砸来。谢无涯甩了甩指尖的铜丝,那些金属活物般缩回玄铁护甲。他忽然想起阿芜说过的话:"真正要命的杀器,该像情人的眼泪,又冷又烫。"此刻他的护心镜映出自己双眼,钴蓝色的机械虹膜里,正流转着屠戮后的血光。
湖面炸开一道紫电。惨白的光晕中,对岸芦苇荡里闪过半张青铜面具,那人颈后的三道齿轮状疤痕刺痛了他的神经——过去七百个夜里,这道疤痕总在梦魇中烙进他脊椎,伴着沉水香与血腥味。
玲珑心突然发出蜂鸣警报。谢无涯踏着浮尸掠向对岸,铜丝在雨中织成死亡蛛网。当他终于扣住那人肩膀时,面纱下传来混合着机油与沉水香的复杂气息,像极了阿芜当年调配失败的"忘忧散"。
"裁雨。"
身体比意识更先反应。谢无涯的指尖划出月弧,铜丝绞碎七枚袭来的青铜蒺藜。这是他与阿芜观瀑三日才创出的招式,此刻却用来绞杀创招之人。暗器碎片在雨中折射出虹光,照亮面纱下苍白的唇——下唇有道细小的齿痕,是他九岁时被毒蛇咬伤,阿芜情急下用银簪剜肉留下的印记。
"阿芜?"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刹那,心脏传来千针穿刺的剧痛。四百赫兹的警告声中,他看见对方左腕系着褪色的紫纱带——魔教覆灭前夜,他亲手将这条浸过药汁的纱带缠在阿芜伤口上。
蒙面人突然震开他的桎梏。袖中甩出的不是暗器,而是一捧青铜鳞粉。谢无涯挥袖格挡时,嗅到鳞粉里混着曼陀罗与铁锈味——这是阿芜独门的"醉光阴",当年他们曾用它药翻整个刑堂。
"别信你的心。"
沙哑的嗓音随鳞粉消散在雨中。谢无涯的铜丝刺穿残影,只掠下半片染血的袖角。布料上歪扭的铜雀涂鸦让他的手开始颤抖,这是阿芜独有的标记,每次恶作剧后都会在罪证上留下这般印记。
"侯爷!地脉有异!"
亲卫的惊呼从身后传来。谢无涯转身时,看见浸泡在血洼中的掌门尸体正用指骨叩击地面。白骨敲出的节奏,竟与父亲临终前用血画在他后背的墨家密码完全一致。
暴雨突然停了。月光将满地狼藉照成青灰色,唯有那具尸体掌心鎏金的"小满"二字泛着幽光。谢无涯的护心镜在此刻龟裂,裂纹恰好拼成未济卦第六爻——卦象显示那夜子时,亡者将踏月而归。
他蹲下身,任由铜丝刺入尸体眼眶。当机械虹膜读取到死者最后的记忆画面时,四百赫兹的警报声化作了阿芜的轻笑。画面里蒙面人摘下青铜面具,右眼嵌着刻有"小满"的齿轮目镜。
那是他六岁时送给阿芜的生辰礼。
**第二章 铜芯噬魂**
浴池里的水第三次沸腾时,谢无涯终于扯碎了锁骨处的铜丝。那些从心脏爬出的金属触须已蔓延至肩胛,像一株扎根在血肉里的青铜珊瑚,每条分支末端都连着半透明的经络——昨夜在碧水坞杀死的十九名高手,此刻正以蓝光的形态在他血管里奔流。
"三百五十赫兹。"他盯着水面震颤的波纹喃喃自语。这是玲珑心吞噬生魂后的惯常反应,如同饕客饱食后的消食声。蒸腾的雾气中,护心镜倒映出后背狰狞的机械纹路,那些镶嵌在脊椎上的青铜卦爻,正随着心跳频率变换出《墨经》残章。
突然有铜锈味漫进鼻腔。
三年前的雨夜就这样劈开记忆——父亲的手带着地牢霉味,把滚烫的机械心脏按进他胸腔。总坛外的喊杀声与金属冷却的"滋滋"声形成诡异二重奏,他看见兄长被铁链锁在墙角,冰棱顺着少年睫毛往下淌。
"小满要活着。"父亲喉管里卡着半截袖箭,血沫喷在玲珑心齿轮上,"墨家的债...咳咳...得有人接着算..."
记忆在此处总是断裂。就像此刻浴池屏风后突然响起的脚步声,让谢无涯条件反射地并指成剑。铜丝从水中暴起,却在触及来者衣角的瞬间萎顿——是端着药盏的侍从,托盘上放着朝廷密函与止疼汤药。
"侯爷,唐门的拜匣。"侍从跪地时脖颈青筋暴起,显然在抵抗玲珑心的威压。谢无涯注意到他束发用的紫色缎带正在褪色,不是被水汽晕染,而是某种从视觉中剥离的诡异过程。
他突然记不起紫色的名字。
药汤泼洒的声响与记忆残片重叠。七岁那年的上元节,阿芜拎着紫纱灯牵他逛庙会,灯罩上画着齿轮组成的十二生肖。此刻那些铜丝正顺着他的指尖爬向密函,在触及火漆封印的瞬间,青铜齿轮图腾突然浮空转动,投映出剿灭唐门的圣旨。
"七日后子时,蜀中唐门,鸡犬不留。"
最后一个字浮现时,侍从突然发出齿轮卡死的"咯咯"声。谢无涯看着那具躯体像坏掉的机关人偶般抽搐,紫色缎带完全褪成灰白,瞳孔里伸出细小的铜须——昨夜碧水坞掌门眼中也有同样的东西。
浴池突然陷入死寂。三百赫兹的蜂鸣声中,谢无涯听见自己脊椎传来金属摩擦声。那些卦爻不知何时组成了新卦象:未济卦第六爻,正是墨家机关城覆灭前的最后占卜。
他突然将整条右臂浸入沸水。皮肉焦糊味里,铜丝如获大赦地缩回心脏,水面浮出父亲用血画过的符号。昨夜碧水坞掌门尸体的手势在此刻完整——左手三指屈如齿轮,右手四指并若剑锋,组合起来竟是墨家非攻令的变形。
"侯爷!西跨院有异动!"
亲卫的急报撞碎满室铜臭。谢无涯扯过外袍时,发现掌心不知何时攥着片青铜齿轮,边缘刻着阿芜独创的雀鸟纹。更衣镜映出他后背的机械纹路,那些卦爻正渗出黑色机油,在镜面蜿蜒成两行小篆:
"人心七窍,已堕其六。"
**第三章 故人惊鸿**
漕帮总坛的铜雀灯在暴雨中一盏接一盏炸裂,谢无涯踩过满地琉璃碎屑时,忽然想起阿芜说过的话:机关术最忌水汽。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玲珑心绞碎,三百七十赫兹的轰鸣声中,他嗅到血锈味里混着一丝沉水香。
"侯爷当心!"
亲卫的嘶吼被金属撕裂声截断。谢无涯旋身避过三道银芒,袖中铜丝绞住偷袭者的腰刀——本该摧金断玉的力道却扑了个空。那柄刀突然解体成数百枚齿轮,暴雨般射向四周的黑甲卫。惨叫声里,他看见偷袭者颈后闪过三道齿轮状疤痕。
"燕回式。"谢无涯的喉咙不受控地溢出这三个字。身体比意识更早做出反应,双指并拢划出月弧,正是当年与阿芜在魔教后山观瀑时所创的"裁雨"。
金属碰撞声清脆如铃。偷袭者的软剑被铜丝缠住瞬间,谢无涯嗅到了更浓郁的沉水香。这种用南海龙脑、西域铁屑调制的特殊香料,全天下只有阿芜会制。
面纱被剑气掀飞的刹那,时间突然卡顿。玲珑心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三百七十赫兹骤降至一百五十赫兹——就像七岁那年他发高热时,阿芜把浸了井水的帕子按在他额头那一瞬的清凉。
"阿芜..."铜丝突然失控缩回血管,谢无涯的指尖堪堪停在女子喉前一寸。雨幕中这张脸比记忆里苍白许多,右眼罩着青铜目镜,镜框延伸出细密的铜丝刺入太阳穴。但她左眼下那粒朱砂痣还在,像雪地里凝着的血。
女子忽然笑了。这个笑容让谢无涯脊椎上的卦爻剧烈震颤,某些被玲珑心封存的画面强行破土——十二岁生辰夜,阿芜捧着机关雀灯钻进他被窝,灯罩上画着两个小人共乘纸鸢的涂鸦。
"无涯哥哥。"她突然开口,声音却带着机械摩擦的沙哑,"你胸口那个破铁盒,吵得我头疼。"
剧痛在此刻贯穿心脏。谢无涯低头看见软剑刺入护心镜裂缝,剑身崩解成无数齿轮啃噬着玲珑心外壳。阿芜的瞳孔收缩成六芒星形状,与碧水坞掌门死前一模一样。
"第三式·穿云。"
他本能地念出燕回式口诀,右手却违背招式轨迹抓向阿芜左肩。这个动作让他们同时怔住——八岁那年阿芜被毒蛇咬伤,他就是这样撕开她衣襟吮毒。
青铜目镜突然迸出火花。阿芜像被灼伤般后撤,残破的面纱随风飘落。谢无涯在血腥味中捕捉到一缕呜咽,那是幼时每回他受伤昏迷,阿芜趴在床边的抽泣声。
"为什么不用'破月'?"她突然发问,声音忽远忽近,"当年你说这招专克机关术。"
谢无涯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三百七十赫兹重新轰鸣,压碎了所有柔软的情绪。铜丝从指间暴射而出,却在缠住阿芜腰身的瞬间,被她颈后疤痕里弹出的青铜刃斩断。
"因为你教会我..."阿芜在飞溅的铜液中后仰,如燕投林般没入漕帮暗渠,"...活人比机关更难算计。"
谢无涯正要追击,脚下突然传来齿轮咬合声。整座码头开始倾斜,浸泡在水中的尸体接连浮起,每具尸体的天灵盖都镶嵌着青铜罗盘。指针疯狂旋转间,他看见阿芜的剪影立在桅杆顶端,手中捧着的正是碧水坞掌门缺失的头盖骨。
"侯爷!船坞要沉了!"
亲卫的呼喊被巨浪吞没。谢无涯劈开迎面撞来的货箱,碎木中滚出成堆的墨家机关零件。当他再抬头时,阿芜已经消失不见,只剩半片染血的袖角挂在生锈的齿轮上——布料纹路正是魔教总坛特供的流云缎。
暴雨突然停了。月光照亮漕帮牌匾上的一道新刻痕:燕回十八式第四式"摘星"的起手势,旁边却多出个歪扭的铜雀图案——那是阿芜独有的标记,每次恶作剧后都会留下的印记。
谢无涯的护心镜在此刻龟裂。裂纹恰好组成未济卦第六爻的变爻,月光透过缝隙刺在玲珑心上,烧灼出一缕带着沉水香味的青烟。 **第四章 大暑·子时**
蜀道上的蝉鸣声在子时达到了顶点。
谢无涯剖开第七具唐门傀儡的胸腔时,终于确认了不寻常——这些被称作"药人"的杀手,心脏位置都嵌着青铜罗盘,与漕帮尸体头盖骨里的装置同源。更诡异的是,当他的铜丝刺入傀儡眼球时,竟尝到了阿芜调的沉水香味道。
"四百赫兹。"玲珑心在警告。他甩去指尖黏着的神经丝,那些从傀儡眼眶里扯出的淡蓝色物质仍在蠕动,像极了阿芜当年养在琉璃瓶中的海月水母。
地窟突然震颤起来。石壁上的萤藓集体熄灭,黑暗中有羽翅破空声袭来。谢无涯旋身斩落三只淬毒铁蒺藜,却在第四波攻击袭来时愣怔——那不是暗器,而是真正的蝴蝶。磷火勾勒出它们半透明的翅膀,每片鳞粉都裹着火药细砂。
"唐门居然拿活物做机关..."这个念头刚起就被剧痛打断。某只蝴蝶停在他护腕上爆炸,飞溅的不是血而是黑色机油。谢无涯突然意识到,自己右臂早在三日前就被毒藤腐蚀,如今活动的不过是玲珑心催生的铜丝拟肢。
记忆在此刻出现裂痕。他分明记得阿芜说过:"真正的机关该有生命的热度。"那时她正用银针将萤火虫缝进纸鸢骨架,魔教总坛的星空下,那些光点汇成了北斗的形状。
"侯爷!坤位!"
亲卫的嘶吼带着哭腔。谢无涯循声望去,看见幸存的三个黑甲卫正在融化——他们的铠甲缝隙里钻出猩红的藤蔓,花苞在喉结处绽放,喷出的孢子雾瞬间蚀穿了铁面具。
"是嫁接人脑的鬼血藤。"唐老太君的声音从地窟深处传来,带着齿轮转动的混响,"谢侯爷不妨猜猜,这些神经突触来自哪些故人?"
谢无涯的铜丝突然暴走。它们不受控地刺入四周石壁,在青砖上刮擦出刺目火花。借着这转瞬即逝的光亮,他看见整个地窟的真相——数以千计的尸体被藤蔓串联成神经网络,最中央那具悬吊的骸骨穿着魔教长老服饰,空洞的眼窝里开满曼陀罗。
玲珑心突破四百五十赫兹的刹那,时间流速似乎改变了。谢无涯看见自己的手臂分解成亿万铜丝,每根丝都精准刺入藤蔓节点。这是他第一次放任玲珑心完全掌控身体,感官却异常清晰:他能尝到鬼血藤汁液里的悔恨,嗅到火药蝴蝶鳞粉中的绝望,甚至触碰到那些死者被剥离意识前的最后一丝眷恋。
"找到了。"机械化的低语从自己喉间溢出。铜丝汇聚成巨刃劈开尸网,唐老太君就坐在由脊椎拼成的王座上,手中把玩的正是阿芜失踪那日戴的青铜耳坠。
老人喉咙里发出齿轮卡顿的笑声:"墨家给了你机械心,可曾说过要拿什么来养?"她枯槁的手指突然插入自己眼眶,拽出两团跳动的肉瘤,"每月朔望之夜,你听到的可不是什么心跳......"
谢无涯的铜丝贯穿她眉心。但老太君的尸体继续说着话,声带振动间喷出青铜碎屑:"那是秦皇陵里的十万阴兵,在啃食你的三魂七魄啊——"
最后一个字化作尖锐的唢呐声。谢无涯猛然回头,看见所有鬼血藤朝着自己跪拜,藤蔓尖端裂开七窍,齐声诵起《墨子·备城门》。地窟顶部开始渗下黑色粘液,那些液体绕过他的身体,在地面绘出墨家机关城的全貌。
"侯爷小心!"仅存的亲卫突然扑来。少年胸口绽开一朵青铜莲,花瓣边缘刻着微小的雀鸟纹——是阿芜的记号。谢无涯接住他瘫软的身体,发现少年后颈嵌着枚青铜钥匙,齿痕与三日前在碧水坞所得的残片完全吻合。
"别...信..."少年瞳孔里的铜须疯狂生长,"她在...在..."
尸体的喉骨突然爆开,爬出条双头蛇形机关。谢无涯捏碎那畜生的瞬间,指尖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他低头望去,伤口渗出的不是血,而是和阿芜所用一模一样的沉水香精油。
地窟开始崩塌。谢无涯踏着坠落的尸骸冲出地面,月光下唐门牌坊正在融化,鎏金匾额化作青铜液滴,在空中拼出新的卦象:既济卦第九爻,大凶之兆。
他突然很想喝酒。不是为浇愁,只是想验证自己是否还能尝出杜康的辛辣。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玲珑心骤停半秒——足够一瓣桃花飘落肩头。
蜀中从没有桃树。
谢无涯捏住花瓣,发现是薄如蝉翼的机关剪纸,边缘沾着沉水香与血腥味。当他把铜丝刺入纸面时,桃瓣裂解成三百枚青铜鳞,排列出阿芜的笔迹:
"子时三刻,活葬岗,不见不散。"
月光突然被阴云吞没。谢无涯听见自己脊椎上的卦爻开始转动,像无数把钥匙正在试图开启命定的锁孔。最末一节腰椎传来灼烧感,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墨家印信——正是父亲临终前用血画在他背上的符号。
**第五章 活葬岗·子夜铃**
活葬岗的青铜棺材在子时三刻准时鸣响。
谢无涯数着心跳穿过乱葬岗,四百赫兹的机械脉动与棺材里的敲击声形成诡异合奏。月光把墓碑照成齿轮状,每块碑文都是倒刻的《墨子》节选——这让他想起阿芜总爱反着临帖,说倒影里的字才能照见真心。
第三声铃响从东南角传来。他踢开半截腐棺,露出底下布满铜锈的甬道,浓烈的沉水香混着血腥味涌出。玲珑心突然飙升至五百赫兹,震得他眼前浮现记忆残片:十二岁那年掉进墨家废井,阿芜攥着他手腕说"要死一起死",井底也有这般腥甜气息。
"你迟了三十七息。"
阿芜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谢无涯的铜丝瞬间刺入十二个方位,却只绞碎几片青铜铃铛。那些碎片落地后自动拼成箭头,指向岗顶最巨大的齿轮墓碑——碑顶坐着的身影正在组装某种机关兽,月光流过她裸露的脊椎,那里镶嵌着三百六十枚青铜卦爻。
"唐门好玩吗?"阿芜没回头,机械右臂弹出六棱锉刀,正在雕刻机关兽的瞳孔,"看到我送你的桃花笺,可曾想起什么?"
谢无涯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确实记起些画面:阿芜总在生辰日剪桃符,却故意把"平安"剪成"未安"。此刻她手中的青铜兽突然转头,眼眶里转动的竟是碧水坞掌门的眼珠——那日被他捏碎的左眼,此刻正泛着妖异的齿轮蓝光。
"你教过我的。"阿芜终于转身,青铜面甲随动作掀起涟漪,"活人的眼珠比琉璃更适合当轴承。"
谢无涯的铜丝突然失控。它们如群蛇出洞袭向阿芜,却在触及她发梢的瞬间温柔蜷缩——就像当年为她绾发时,总怕扯痛她的下意识动作。这个破绽被阿芜精准捕捉,她袖中甩出的不是暗器,而是半截焦黑的流云缎。
布料在月光下显出血字:魔教覆灭前夜,父亲写给墨家的求救信。
"你可知这信怎么到我手中的?"阿芜的青铜目镜折射出星图,"那夜我本要去给你送生辰礼,撞见黑甲卫往井里倒尸体——都是被活抽了脊椎的墨家匠人。"
谢无涯的后背卦爻开始发烫。某些被封印的画面强行突破屏障:父亲握着他的手往求救信按血手印,身后传来兄长嘶吼"小满快逃",而窗外飘着阿芜最爱的紫纱灯。
机关兽突然发出婴啼般的啸叫。阿芜翻身跃上兽背,脊椎上的卦爻与谢无涯的后背产生共鸣,震得满地青铜铃铛悬浮成阵。当铃阵开始旋转时,谢无涯看到每个铃铛内壁都刻着"小满",字迹与碧水坞掌门掌心的如出一辙。
"他们要的不是魔教覆灭。"阿芜的声音混入铃音,"而是让七窍玲珑心吃够八十一颗墨家魂,好打开......"
话未说完,黑甲卫的箭雨已至。谢无涯本能地扑向阿芜,铜丝织成巨网却被特制的磁石箭洞穿。一支箭穿透他左肩时,剧痛竟带着熟悉的温度——八岁那年替阿芜挡箭,伤口也是这般火辣辣地疼。
"破绽在坎位!"阿芜突然厉喝。谢无涯的肢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燕回第七式"揽月"划出完美弧光,剑气扫过之处,磁石箭纷纷调头射回密林。
惨叫声响起的瞬间,活葬岗地动山摇。那些齿轮墓碑突然拔地而起,在空中拼成巨型机关锁,而锁芯位置缓缓降下的,竟是冰封着兄长的水晶棺。
"现在你知道了。"阿芜的机械臂插入棺盖裂缝,"我们不过都是......"
棺内爆出的青铜枝条打断了她的话。谢无涯看见兄长胸口也嵌着七窍玲珑心,但那颗心脏早已生根发芽,枝条上挂满孩童的乳牙——正是魔教丹炉下挖出的三十七具童骨缺失的牙齿。
玲珑心在此刻突破六百赫兹。谢无涯的视野突然分裂:左眼看到阿芜正被青铜枝条缠绕,右眼却见兄长在冰棺中睁眼微笑。最恐怖的共鸣来自心脏——两颗玲珑心正通过地脉传音,在他脑内奏响墨家失传的《非攻》乐章。
"接住!"阿芜斩断自己被缠住的左腿抛来某物。谢无涯在血腥味中接住那截机械义肢,发现腿骨中空处塞着张泛黄的纸——是他六岁时画的双人纸鸢图,背面竟是父亲的字迹:
"若双心同现,当择其赤者。"
黑甲卫的第二波箭雨穿透阿芜胸膛时,谢无涯终于尝到了眼泪的滋味。咸涩的液体滑过嘴角,竟在月光下显出青铜光泽。他抱着阿芜残破的躯体坠入突然裂开的地缝,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兄长的心脏枝条缠住黑甲卫统领,将那人吸成包着人皮的齿轮堆。
地底暗河的水格外粘稠。谢无涯的铜丝在水中编织成茧,阿芜的残躯正在他怀中渗出黑色机油。当第一缕晨光穿透水层时,他发现自己后背的卦爻全部脱落,露出底下新鲜的皮肤——那里纹着阿芜七岁时的涂鸦:两个小人手拉手站在齿轮太阳下。
"无涯哥哥..."怀中的机械躯体突然颤动,阿芜完好的右眼映出朝阳,"你的心跳声...变好听了..."
谢无涯低头看去,护心镜早已破碎,裸露的玲珑心上竟开出一朵血肉桃花。
**第六章 暗河·血肉禅**
暗河的水流裹着死鱼的腥气,谢无涯的铜丝茧正在溃烂。那些浸泡了六个时辰的金属开始生出绿锈,像极了阿芜当年养废的铜钱草。他盯着怀中残破的躯体——阿芜的左腿断茬处裸露出青铜齿轮,脊椎上的卦爻却在暗河幽光中流转着血肉的粉晕。
"四百八十赫兹。"玲珑心的震颤频率与水流形成共振。谢无涯突然察觉异样:那些被河水冲刷脱落的铜锈,竟在阿芜皮肤表面重组为《墨子》残篇。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非攻"二字时,记忆如附骨之疽袭来——
十岁那年的雨季,阿芜蹲在墨家废窑里,用铜锈在墙上临摹《兼爱》。雨水顺着她发梢滴落,把未干的字迹晕染成青蛇模样。
"别碰..."阿芜残存的右臂突然痉挛,机械五指扣住他的腕骨,"他们在听。"
暗河深处传来编钟轰鸣。谢无涯的铜丝刚结成防御阵,就被某种粘稠的液体溶解。数百只青铜水母从礁石后浮起,触须上的倒刺分明是缩小版的唐门暴雨梨花针。
"坎位三寸,震宫七步。"阿芜的机械眼突然迸出蓝光。谢无涯本能地按她提示闪避,却在踏出第七步时踩中机关——河床裂开巨口,将他们吞入水晶打造的腔室。
这里堆满浸泡在绿液中的尸体。谢无涯的瞳孔自动调节焦距,看清最近那具尸体的脸:是三个月前被他亲手斩杀的漕帮帮主,此刻正被青铜藤蔓贯穿天灵盖,藤蔓末端连接着水晶棺中的少女——那具躯体长着阿芜的脸,却有着完全机械化的胸腔。
"赝品。"怀中的阿芜突然冷笑,脊椎卦爻发出刺目红光,"他们抽了我的脊髓液,想造千万个傀儡阿芜。"
水晶棺突然爆裂。无数青铜碎片中,谢无涯看见自己护心镜的倒影:那株血肉桃枝已蔓延至锁骨,开出的三朵花苞里,隐约可见微型人形。最中央的花苞中,蜷缩着八岁时的阿芜幻影。
"你的心在吃我。"阿芜的机械手突然插入他胸腔。谢无涯没有抵抗,任由冰冷的金属手指抚过桃枝根系——那里缠绕着七枚青铜齿轮,每转动一次,就有一段记忆被绞碎成光点。
暗河突然沸腾。黑甲卫的机关鼍龙撞破水晶墙,弩箭上绑着的不是火药,而是跳动的人类心脏。谢无涯的铜丝绞碎第一波箭雨时,尝到了心脏主人的情绪——恐惧中夹杂着释然,正是那日被他放走的唐门药童。
"就是现在!"阿芜的残躯突然暴起。她脊椎上的卦爻离体飞旋,在腔室内组成浑天仪图腾。谢无涯后背的灼伤处开始渗血,血液在空中凝成父亲的字迹:"杀我者非墨非秦"。
机关鼍龙的第二波攻击穿透阿芜腰腹时,谢无涯终于听见了玲珑心的哀鸣。不是金属噪音,而是类似人类恸哭的声波。他抱着阿芜撞向最近的尸堆,腐烂的肉身竟与桃枝根系融合,绽放出妖异的血肉莲花。
"看...我的脊椎..."阿芜的瞳孔开始扩散。谢无涯摸到她后颈凸起的机关锁,锁眼形状正是兄长冰棺上的"赝品"印记。当他用桃枝刺入锁眼时,阿芜的机械眼突然投射出全息影像——
灭门夜的父亲并未死去。那具被黑甲卫斩首的尸体,不过是戴着人皮面具的墨家巨子。真正的父亲站在阴影里,正将阿芜的脊髓液注入某个孩童的天灵盖。
"你才是...容器..."阿芜的声带发出最后的震颤。她的残躯开始分解,青铜部件融化成液态,渗入谢无涯胸口的桃枝。最中央的花苞在此刻绽放,八岁的阿芜幻影伸手捧住他的脸:
"无涯哥哥,该醒了。"
暗河轰然塌陷。谢无涯在湍流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左半身血肉缠绕桃枝,右半身覆盖青铜甲胄。黑甲卫统领的弩箭穿透他右肩时,溅出的不再是机油,而是滚烫的、泛着铜锈味的人血。
当他在剧痛中浮出水面,月光正照着一扇青铜巨门。门环是两只衔着铜球的机关燕,球体表面刻着三百六十个"小满",每个字迹都对应他记忆里阿芜的笔迹变迁。
谢无涯的桃枝突然暴长。血肉根系刺入门缝时,他听见门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婴啼——那是千万颗玲珑心在共鸣,每一声都夹杂着阿芜的轻笑。
门扉开启的刹那,他在血泊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左眼是流动的青铜液,右眼是正常瞳孔,而倒影里的阿芜完整无缺,正将染血的紫纱带系上他手腕。
"欢迎回家。"倒影说。
**第七章 机关城·人茧**
青铜门后的婴啼声突然化作《诗经》的吟诵。谢无涯踏着血泊前行,足底的桃枝根系正将人血转化成淡金色的蜜露——这是阿芜幼时最爱的甜饮味道,此刻却让他想起墨家药人窟里那些被榨成汁液的童尸。
"四百九十赫兹。"玲珑心的震颤频率与吟诵声同步。谢无涯的左眼突然渗出青铜液,视野里浮现出无数悬吊的蚕茧。那些半透明的茧壳里蜷缩着人影,每张脸都是阿芜的变体:垂髫女童、碧玉少女、白发老妪...最中央的巨茧表面浮凸着魔教总坛的微缩浮雕。
"你终于来了,小满。"
声音从茧后传来。谢无涯的桃枝绞碎三具袭来的青铜傀,汁液溅在茧壳上竟显出血字——是他六岁时写给阿芜的婚书,稚嫩的笔迹混着铜锈:"等我当上教主,阿芜就是压寨夫人。"
巨茧突然开裂。走出的黑甲卫统领摘下头盔,露出父亲的面容。但谢无涯的桃枝比意识更快刺穿对方咽喉——手感不对,像是扎进装满齿轮的皮囊。
"真令我伤心。"统领的伤口涌出青铜蛆虫,"当年若不是我偷梁换柱,你早成了玲珑心的祭品。"
谢无涯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某些被篡改的记忆开始松��:灭门夜父亲塞来的心脏并非墨家遗物,而是从兄长胸腔活剖的成品。真正的父亲早被做成人茧,吊在魔教祭坛当了三十年的活体血泵。
"看看你的蜜露。"统领踢翻一具蚕茧。淡金色液体在地面汇成镜面,映出谢无涯后背的真相——那些新生皮肤上的"平安"符正在脱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乳牙刻痕。每颗牙都刻着"小满",正是魔教丹炉下失踪的童骨遗物。
阿芜的幻影突然从桃枝花苞中钻出。她的虚影抚过谢无涯的机械右臂,被黑甲卫改造的义肢竟开始蜕皮,露出底下正常的血肉。更诡异的是蜕下的金属表皮,内侧赫然刻着墨家初代巨子的遗训:"人心为茧,七窍成灾。"
"时辰到了。"统领摇响青铜铃。所有蚕茧应声爆裂,三百个阿芜克隆体睁开机械眼。她们齐声唱起魔教摇篮曲,音波震得谢无涯胸腔开裂。血肉桃枝在此刻疯长,缠住最近的克隆体吞噬——被吞食者竟露出释然的微笑,哼出阿芜独创的走调小曲。
谢无涯的右眼突然流出鲜血。那些血珠在半空凝成青铜卦爻,拼出兄长冰棺上的"赝品"二字。当最后一道卦爻归位时,整个机关城开始崩塌,地面裂口中伸出无数青铜手臂——每只手掌都缺了尾指,与兄长当年为他挡刀断指的手一模一样。
"杀了我..."统领突然抓住桃枝刺入自己心脏,"...才能终结轮回..."
谢无涯在癫狂中扯出对方心脏。那团机械与血肉的混合体上,竟长着阿芜的朱砂痣。当他捏碎心脏的刹那,所有克隆体同时爆裂,血雾中浮现出真正的阿芜——她被青铜枝条钉在城核位置,脊椎插入三百六十根铜管,正将某种莹蓝色液体泵入地脉。
"无涯哥哥..."阿芜的瞳孔已完全机械化,"你胸口那株桃树...是我用脊髓液浇灌的..."
谢无涯的桃枝突然暴走。它们穿透阿芜的躯体疯狂吮吸,尝到的却是当年她偷藏的桂花糖滋味。机械城核在此刻显形:竟是放大万倍的玲珑心,每个齿轮都刻着"小满",正中央的轴承上插着半截紫纱带。
当谢无涯将桃枝插入城核时,整座机关城发出垂死的呻吟。他的左半身青铜甲胄片片剥落,露出底下正常的人类肌肤。右眼的机械虹膜褪色成普通瞳孔时,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阿芜的虚影在轻吻他额头的伤疤——那是十二岁跌落墨家井时留下的。
月光突然灌入地窟。谢无涯抱着阿芜的残躯浮出水面,岸边芦苇丛中站着个戴青铜面具的少女。她哼着走调的魔教小曲,腕间紫纱带在风中飘成当年那只摔碎的机关雀。
**第八章 腐萤·医冢**
谢无涯的左手小指开始腐烂时,闻到了阿芜最爱的桂花香。这味道来自他指骨间渗出的莹绿色脓液,在月光下蒸腾成诡异的香雾。他抱着阿芜的残躯跌进乱葬岗,腐肉堆里突然伸出数十只青玉般的机关手——是医仙谷的接引傀,每根手指都淬着孔雀胆与鹤顶红混制的剧毒。
"四百九十五赫兹。"玲珑心的震颤频率正被脓液腐蚀。谢无涯的右眼突然失明,取而代之的是左眼青铜液的超视距——他看见三里外的悬壶医冢里,三百具尸体被泡在药酒缸中,每缸都漂浮着刻有"小满"的乳牙。
"求医者,献上心头血。"
医冢石门上的血字突然游动起来,化作阿芜十二岁时的模样。谢无涯的桃枝不受控地刺穿幻影,汁液溅在石门上竟显出《难经》残卷。当他的腐指触碰到"五劳七伤"篇时,整座山崖突然翻转,露出底下蜂巢状的青铜药室。
"你比预定时辰晚了三刻。"紫衫女子从虫蛹般的帷帐后走出,腕间银铃与阿芜的青铜目镜共振,"不过正好赶上试新药。"
谢无涯的桃枝突然暴长。血肉根系缠住女子咽喉时,尝到的却是阿芜脊髓液的味道。女子不慌不忙地摘下面纱——右眼之下那粒朱砂痣的位置,纹着微型玲珑心图腾。
"你每杀我一个替身,真正的阿芜就多碎一块。"她弹指震碎桃枝,脓液在空中凝成三十七道卦象,"看看你怀里的宝贝。"
谢无涯低头望去。阿芜残躯的脊椎正渗出青铜柳絮,那些金属丝线在月光下拼出魔教总坛的星图,每个星位都对应着他屠杀过的门派。最亮的紫微星处,钉着兄长被冰封的心脏。
"你的血肉在排斥玲珑心。"女子突然贴近他腐烂的左耳,"就像当年阿芜的脊髓液排斥墨家咒纹。"
医冢在此刻活了过来。药柜化作青铜蜈蚣,药碾变成玄铁巨鳄。谢无涯抱着阿芜在机关兽间腾挪,发现每只兽首的瞳孔都是阿芜不同年龄的模样。当他斩碎第七只兽首时,藏在其中的药童傀儡突然开口,声音正是阿芜八岁时的童音:
"无涯哥哥,你背后..."
腐肉突然从谢无涯肩胛骨爆开。数十条青铜蛆虫钻出,每只虫腹都刻着"小满"。它们疯狂啃食桃枝根系,分泌出的黏液竟让医冢墙壁显出血字——是父亲真正的遗书,用兄长鲜血写成:"杀我者乃怀中小满"。
"这才是换心真相。"女子扔来半截焦黑的脊骨,"你七岁那年重病濒死,是阿芜求墨家巨子用她半条脊髓换了你的命。"
谢无涯的右臂机械甲突然炸裂。正常血肉暴露的瞬间,记忆如毒刺入脑:阿芜趴在墨家手术台上,三百根铜针正将她的脊髓液导入他体内。少女咬碎的银簪尖上,刻着歪扭的"共生"二字。
医冢突然地动山摇。女子撕开紫衫露出后背——整条脊椎被替换成青铜锁链,锁眼形状正是阿芜的齿痕。当她扯断第三根肋骨插入谢无涯胸腔时,桃枝突然开出黑色曼陀罗,花蕊中坐着拇指大小的阿芜幻影。
"吃了我。"幻影捧起腐烂的桃瓣,"你才能活成完整的..."
谢无涯的獠牙比意识更快咬下。曼陀罗汁液在舌尖炸开的刹那,他看见阿芜在墨家井底的最后一刻:少女将自己的心脏捏碎,混着脊髓液灌入他口中。井口垂下的紫纱带被血染成青铜色,系带人腕间有道新月疤。
剧痛中,谢无涯的腐肉开始新生。那些粉嫩肌肤下蠕动着青铜色的血管,每根血管都浮现出《墨子》经义。当他捏碎女子咽喉时,对方却露出欣慰的笑:
"现在,你是最完美的药人了。"
医冢在晨曦中崩塌。谢无涯踏着废墟走出,怀中的阿芜残躯已化作青铜柳絮。三里外的榕树上,戴青铜面具的少女正在刻字,树皮上的"小满"正渗出他昨夜流下的脓液。
(未完待续共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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