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少年
教室外,一辆助力车从柏油马路上飞驰而过。轰鸣的噪音将少年的注意力从课堂上带到了窗外,少年的眼睛闪闪发光,老师的眼睛怒火重重。
这是最坏的时代,也是最美的时代,是鬼火少年的时代。但是对初中生来说,是不能拥有鬼火的。从没有哪个家长会给十三四岁的孩子买助力车,这个年纪,连骑电动车都不被允许。
课间又有疾驰而过的鬼火,董明武和他同桌肖连章就像屁股上装了弹簧,直接弹到窗口,然后踮着脚,仰起头转向右边,尽力捕捉远去的残影。田越看到这副场景想笑。等空气中只剩下尘埃在漂浮,董明武回到座位上,问坐在后座的田越想买什么颜色的鬼火,董明武表示要买白色的。肖连章忽然转过身来,嬉笑着说自己要买蓝色的。田越愣了一下,他并没有想过买什么鬼火,他对鬼火也不了解,他从乡下转到城里上学才不过一个多月,有很多事物都不知道,但他还是回应了他们,说了一个黑色。听到田越的回答,他们俩跟打了鸡血一样,不停地谈论助力车,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董明武是田越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开学的第一个礼拜,也就是礼拜五的时候,董明武和肖连章商量着第二天去哪里玩,肖连章说带董明武去钓鱼,他知道一个好地方,那里没有人管,可以放心地钓。董明武很满意,然后说问一下还有没有人去。他挨个将周围的人问了个遍,答应去的有三个,包括田越。总共五人,约好第二天八点在校门口碰面。
下午放学,董明武又提醒了一遍另外四人,挨个说了句拜拜才肯收拾书包准备离开。
第二天,田越七点五十出门,学校离他家并不远,大概十分钟的路程。转过两个红绿灯路口后,田越远远地望见了董明武,董明武也看到了田越,坐在自行车上向田越挥手,田越看到董明武在向他挥手,就小跑着过去。
董明武笑着迎接田越的到来,田越过去后问董明武来了多久。董明武从自行车上下来,看了看手表说,来了大概三十分钟的样子,还以为你们都不来了。田越说你来得太早了,我们再等一下其他人。等了二十分钟,董明武和田越觉得被了放鸽子,不想再等了。董明武说去找肖连章,我们以前就是同学,我知道肖连章家住哪儿,今天无论如何都要他带我们去钓鱼。至于另外的杨雨和王启雄,就不等了,估摸着放了我们鸽子。
董明武骑自行车搭田越到肖连章楼下,输入他家的门铃号,接电话的是肖连章。董明武说,你下来,带我和田越去钓鱼。肖连章拒绝说,我爸在家,他不准我出去。董明武转换语气说,你下来耶,你跟你爸说一下。田越站在一旁。董明武在门铃电话里和肖连章软磨硬泡了十分钟后,肖连章才肯下来。过了一会儿,肖连章出来了,还从楼道里推出了他的自行车,脸上写满了不情愿。就这样,三个人,两辆自行车,从街区去往郊区。他们所在的城区是新拓展的,离郊区很近,拐过几条马路就是郊外。
他们顺着马路骑上了一条很长的坡道,坡道连着一条很长的土堤,土堤连着一片树林。堤的横截面呈梯形,因为左侧是一座水库,所以左侧的斜坡比右侧平缓一些,这样的设计可以很好地缓冲水的冲击,保护右侧的农田。堤上可供通行的路段很窄,左右间距只有一米多宽,而且路面坑坑洼洼,他们三人不得不下车沿着堤步行,辽阔的水面令人心旷神怡,水面并不平静,相反还有大鱼露出水面,拍打出来的浪花溅得很高。
三人对这个地方非常满意,走到土堤斜坡上的没有杂草的开阔地带,决定就在这里钓鱼。但是三人什么东西都没有准备,于是又打道回府买了鱼钩,鱼鳔,鱼线还有两盒蚯蚓,唯独没有买鱼竿。准备好这几样东西,三人风风火火地回到土堤的斜坡上,董明武和田越绑好鱼钩系好鱼鳔,肖连章则去折树枝。用肖连章的话说,这周围所有的树都是我们的鱼竿。
没过多久,三人便钓到几条刀鱼和小鲫鱼,钓到的鱼放在一个红色塑料袋里。三人正乐此不疲时,来了两个成年人,是这个水库的管理者,告诉董明武三人,这里已经被人承包了,不准钓鱼。然后又一个老板模样的人从堤上走下来,把他们三人训斥了一遍,说如果他们三人出了事,自己将负全责。老板又说,并非不让你们钓,但必须要跟大人一起来,否则不能保证安全。在经过一段漫长的说教之后,老板收走董明武三人钓到的鱼并让他们离开水库。
离开水库,三人并未着急回家,反而推着自行车悠闲地散步。肖连章突然说,我们去上网吧。董明武问他说,你有钱啊?我没钱哦。肖连章说,就去青芙苑拖一辆自行车卖掉。董明武说,不行哦,那里有监控。肖连章说,我上次去过,我知道有一个围栏可以翻过去,没有监控。董明武说,那去呗。田越在一旁没插一句嘴,一听他们两人的谈话,就知道是老江湖了,田越感觉自己跟错了人。董明武对田越说,你不去吧?田越说,我不去,你们去吧。董明武说,那我先送你回家喽。
董明武骑车送田越回家,他让肖连章先去青芙苑等他。路上董明武问田越住哪儿,田越说,把我送到“毛衣”广场附近就行了。董明武突然笑出了声,是贸易广场吧,你不是本地人?田越说,我是白沙县的,刚来这里不久。董明武将田越送到贸易广场南边的一个街口遂离开,田越的目光随着他的身影远去后又回到原点。回家的路上,田越想起了堂哥和他说过的话。在学校,既要和好学生玩,也得和坏学生处好关系,这样就不容易受欺负。
过完周末。礼拜一早上,董明武问责杨雨和王启雄放鸽子一事,可这两人只是说忽然就不想去了。董明武不在多说什么,只是从这天起,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每天下午都约田越一起回家,虽然家在不同的小区,但有一段路是相同的。
在回家的路上,董明武很喜欢谈论的就是鬼火。董明武告诉田越,在六中(当地一所高中),几乎所有的男生都有一辆鬼火,而且很多都是改装过的,车上还围了一圈彩灯,一开油门,那个灯就亮起来了,相当好看。接着他又说,我想初二就去打暑假工,然后买一辆鬼火。田越笑笑没有说话。然后董明武就给田越表演漂移技术,他先用力蹬着踏板,等自行车积累了足够的动能,按住后轮刹车的同时将龙头转向左边,车轮受惯性继续移动,并在地面上留下两条交织的黑线。看到这两条线,董明武笑得像个得了奖的孩子。田越也试着来一遍,骑上董明武的车,来一个华丽的转身,但车胎爆了。这个场景田越在初二的物理课堂上老师讲解热能时又回想了一遍。
两人推着车拐进一条小胡同,他们并不是去补轮胎,而是为了等一个人。等董明武喜欢的一个女生,她是四班的一位学生,不同班。虽然不知怎么回事他就喜欢上了那个女生,但人家女生貌似不把他当回事。董明武每天下午拉着田越和其他几个人在女生的必经之路等待,之后看着女生从旁边经过,就这样过几个礼拜,一直没有对上眼。有时董明武会用他的酷派手机偷拍她的背影,拍完后会嘿嘿地傻笑。最后董明武之所以选择放弃,是因为该女生甩了一张用英文写的纸条给他,上面一个汉字都没有,纸条只有巴掌大,但写满满一张。董明武拿着这张纸条去找学霸,学霸看了看说,她的意思是我们都是学生,要以学业为主,现在还不是谈恋爱的年纪。董明武说,就这样?你看懂了?学霸说,我不看我都知道她想表达什么。接下来的几个月,董明武再也没去小胡同。
转眼间就到了初二,报名的第一天,田越在找新教室,突然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抬起头,看到有人在二楼冲他挥手,但他却没看清那张人脸,走进了才发现是董明武。整个暑假,田越都没有找过董明武,事实上,田越也不知道董明武家具体在哪,而且田越也没有手机,家里也没有电脑,也和他联系不上。田越上了二楼,与董明武寒暄了一阵,过了一会儿,有人喊,班主任来了,所有的同学都匆匆回教室坐好。班主任身后,跟着两个新面孔。到了教室,班主任先说一句,都到了吗,各小组长点人。然后开始讲开学的相关事宜,之后就说让两个转校生用英文做自我介绍,班上顿时鸦雀无声,很多人都咽下了口水。十分钟过去,他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看到他俩扭扭捏捏,班主任说,那就用粉笔写在黑板上吧。结果又十分钟过去,黑板上只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单词,班主任便让改用中文介绍自己。折腾了老半天,才知道他俩一个叫李锦浩,另一个是袁志忠。老师暂时将他俩安排在讲台旁边。
李锦浩是董明武的小学同班同学,关系蛮好。刚开学的那几天,李锦浩一直跟在董明武身后,过了一阵子,董明武跟在李锦浩身后。李锦浩交际广泛,为人豪爽,很快和班上的男生打成一片,在女生那里口碑也不错。后来,李锦浩被调换到田越旁。那时的田越不爱说话,董明武也不怎么找田越去玩了。
过了几个月。有一天李锦浩告诉田越,董明武碰到大麻烦了。那个时候,有几天中午和下午放学都有几两鬼火停在校门口附近,一伙身着六中校服的高中生像是在等什么人。李锦浩说,在找董明武,肖连章和袁志忠。上个礼拜六,他们三个人到六中偷车,拖了一辆鬼火去找卖助力车的老板开锁。结果那老板一看,这不是我儿子的车吗,三个人吓得车都不要了赶紧跑。现在那老板的儿子就在校门口找人,就是不知道是谁。
后一天早上,田越发现董明武,肖连章和袁志忠没来上学。上午班主任突然说课不上了,开一节班会课。班主任说,你们知道他们三个人在哪吗!他们现在在派出所录口供,他们三人上个星期到六中实施了盗窃行为,年纪轻轻就走上了违法犯罪的道路。而且你们知道吗,那个报警的老板去警察局报警之后第二天又去了一堂警察局,说要警察撤销立案,说他们三个还小,就十四五岁的样子,不希望他们这么早就坐牢,一生都毁了。警察告诉他,坐牢是不会的,他们还没到年龄,案情也没这么大。但他们三人已经构成了违法犯罪行为,必须按照法律程序处理。
班主任心情很激动,看着还坐在教室的同学,一双双眼睛正注视着她。四十三个学生,四十三个家庭,身上的担子真的重啊!
当天课间年级集会,副校长讲话,最近这些天,经常有外校人们驾驶助力车在我们学校周边闲逛,我们的老师就去问了一下来我们学校干什么,了解了一下情况,说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偷了他当中一个人的车,我们老师就让他们先离开,我学校会想办法处理,之后学校也和派出所取得联系,了解了具体情况。
最后学校对他们三人的处理是留校察看,但派出所会将他们三人记录在案,如果表现良好,一年后会消除记录。
第二天,董明武,肖连章,肖志忠都回来了。没有人问他们之前的事,大家像平常一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过了几天后,肖连章没来上学,他的书本还留在课桌上,有人说他爸带他去工地干活了,一个月后,肖连章回来搬走了他的书。再后来,听说他去广东打工去了。等他再回曼城,是一年后警察把他从广东带回来做销案笔录的时候。那个时候,连续一个礼拜,总有一两个警察在上课时把袁志忠叫出去。
看到肖连章退学,董明武也按捺不住了,但是他爸妈一开始不让。后来董明武染了头发,染成了暗红色,不过颜色很淡。董明武的座位是在讲台旁,就在老师眼皮底下。其他任课老师上课时,并没有把染了头发的董明武当回事,直到班主任上课。班主任进入教室,看到董明武后,紧绷着的脸竟然挤出一丝笑容。班主任和蔼可亲地在班上说,染头发真的容易损伤发质,我现在就非常后悔染头发,你们别看我染头发,我是上了年纪都长白头发了。几天后,董明武退学了。
过了一阵子,班主任将她的长头发剪成了青年头,并且洗掉了原有的金色。这时班主任的老态毕露,黑色头发看起来非常粗糙,还夹杂着许多银丝。不过没过多久,班主任烫了发,并染成了鲜艳的酒红色,看起来非常热情,奔放。
时光荏苒,转眼间到了初中第三年。初三学生新增了一门化学科目,学校安排学生在周末补课,学生桌子上的书已堆到人头高。李锦浩问田越,你知道董明武现在在干什么吗?田越回,在做什么?李锦浩说,我上次在街上看到他,我问他现在在做什么。他说他在做电(电工)。然后我说,电做你还差不多。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