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猫子
从警三十来年,成了夜猫子。
工作忙,工作狂,那真是不到柳暗不罢休,不到花明不收手。5+2,白加黑,日夜流转,像不枯的河。
而今渐老,把抛头露面的机会留给后生了。后生可畏,生龙活虎,又老气横秋。
我赋闲后,积习难改,夜里还精神着。或者读读写写,或者看影视剧,或者浏览时事新闻,别有情趣。
比如读豆豆的长篇小说《遥远的救世主》(电视剧《天道》,也看了),作者的超群悟性,观点达观通透,行事敏锐逼绝,通过人物语言表达得淋漓尽致。好多经典语句,其中一句是主人公丁元英的,“人从根本上要面对两个问题:一、生存,得活下来。二、是要回答生命价值的问题,让心有个安住。”这是所有人都面临的问题,只是有的人意识到了,有的人没意识到。活着不难,但活着的价值和安住的标准就因人而异了。活明白了难,在明白了和糊涂里纠缠更难。
还有热播的电视剧《人世间》。和文友小酌时,我说《人世间》演绎的是爱,松花湖网的彭总紧跟一句“是大爱”。他说这话时很严肃,未斜视,不转睛,好像看着什么,又没看什么。
比如俄乌战争。一个是为了国家安全战略,一个是为了主权。其实都是为了主权和国家战略,似乎都对,那怎么打起来了。美国挑唆的,美国怎么不打,怎么不一起打美国。
更喜欢的,还是在夜里读读书,偶尔写作。梁晓声说阅读可以抵抗寂寞。我倒不寂寞,而是乐趣,写作也是。尤其写作时,专注起来能把自己写没了,只剩下文字和敲键盘的啪啪声。
赵培光老师常嘱咐,“多读多写,就像开车,公里数到了,就成了。”他原是吉林日报副刊东北风多年的主编。成不成的不敢多想,但乐在其中是真的。我个人的乐,乐什么呢?明白,看明白,想明白,说明白,做明白。尤其明白了还存在更多的不明白。尽已知,存未知。不强求,不颓废,不纠结。
每个人的经历可能不同,但感觉是相同的。好日子,苦日子,淡泊的日子。愉悦、愁苦、轻安、疲惫……。前人经验的,后人又在重复。把曾经与当下的真实经历和感受转化成文字,若有人爱看,我会觉得多了个知音,也会以我为知音。有知音是个好事,也不强求。不爱看就撂在一边,也是个清静。
夜深人安,万籁俱寂时,才觉得时间是自己的,世界也是。自在,潜着逍遥。仿佛孤鹰于蓝天,深鱼之碧水。唯独时间过得快。
偶尔也会出去走走,看看星星。在天桥上看远来远去的车。在杨柳岸望月,再有点风。当然,最温暖踏实的,还是和自己的女人一同起居,日出日落。
以前是和妹妹轮流照顾母亲。去年开始母亲腰椎和膝关节严重了,又逐渐糊涂。医生说只能保守治疗,缓解症状。身边离不开人了。妹妹和弟弟工作忙,就由我来照顾。所以,夜里有个念想不能丢,就是蹑手蹑脚地给母亲盖被子。她睡觉打把式,两米宽的床也掉过地下,还拱不起来。有点懵,不知道喊我,也喊不出来,电话也想不起来用。在地上委半天,又委不动,肚子大。她吓坏了,以为自己要死。我发现时,她那空散无助又认命的眼神也吓到了我。养了好些日子,她的眼神才能聚焦。她还不让儿子和她一个屋睡。所以屋里的夜灯、按铃和监控是不能少的。不能关门,我的耳朵总是竖着的。通常妹妹周末能过来照顾,保姆也不好找,好找的又不好用。母亲不到80,不太老,但真的老了。
除了睡得晚,还夜夜有梦。恍惚的,真切的,有的是日思夜梦,有的毫无来头。但有几个梦,是记得的。
常梦见祖父。祖父母的坟茔在老家的河套,立了碑,是村里的第一块。说也怪,坟包会长,是周边最大的一岿。某一年会长颗玉米,也不动它。也长过刺玫果子,开小粉花,结小红果。所以七月十五基本就是清清蒿草,堵堵鼠洞,不怎么添土。这里原本是大块的荒地,后来开了水田,侵得墓碑前越来越窄巴。我嗔怪过老叔没经管好。他说是日久天长水浸的,不是一下子占的。我想把它迁到父亲所在的公墓,但我膝下一女,无子嗣,按民俗做不了主。梦见祖父,我不迷信,也许就是个心结吧。
我年轻时干了13年的刑警,所以总梦见老队长,还有我当队长后的老部下。深夜一起研判案件的场景,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和一双双猫头鹰似的眼睛。
前半生,能力所限,不敢说是尽忠,算是尽力;后半生,尽孝吧。有人说我是孝子,其实我只是在努力做个儿子。以前忙,愧对家人,几乎没接送过孩子,没参加过家长会。而今女儿都立业了,我安慰自己也安慰她说,爷爷给我的,我都给你了。
都说熬夜伤神,可一到夜里,我就神完气足。为了工作和生计,夜是用来熬的。于现在的我,夜是人生留给我的念想。又快两点了,不写了。睡觉。也算是能睡到自然醒,因为母亲也醒得晚,我不必起早做饭。
我是一只习惯在夜里游走的猫。
无界于2022.3.15
刊于2022.7.30《吉化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