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维琪Vicky
你有多久没认真地坐下来,在一个很慢的世界里,给某个重要的人,写一封恬恬淡淡的信?
前几天,闺蜜Minty写了封信给我,里面细细碎碎说了好多话,说目前的工作,说见到的那些人、那些事,说春天,温温软软,像一杯刚煮的新茶,恬淡,又噙满甘甜,感觉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突然间回想,已经是好久没有用这样的方式跟另一个人交谈,也是好久没认认真真写过一封信了。
上一次写信,还是在大四那年,写信去遥远的英国,给我那位素未谋面,却一直十分要好的英国朋友James,当时在一个偶然发现的英语学习网站认识,借着学习语言的契机,我们开始了不那么顺畅的聊天,成为彼此了解异国文化的窗口。
我们随意畅谈任何想说的东西,讨论两国的文化,说那些平日里的小困惑,说感情上的小激宕,有时候真怀念那时候,可以那么漫无目的地和一个人聊天,从清晨到天黑,从春到冬,不知倦怠和厌烦。
突然有一天,想要感受一下他的真实存在,因为太过遥远,只靠脉冲信号建立的连接总会有种虚无缥缈的不真实感,觉得那么亲切的一个人好像并不在我的世界里,于是,写了一封信,漂洋过海到了他手里,然后交换,那份载着他真实气息的信又到了我这里,他用中文回复我,字迹清秀,整齐又谨慎,一笔一划,都带着认真和关切,据他说废掉了好多草稿纸才写成的,当然写过来的,依然有着被划掉的污痕。
但那种拿在手里,真真切切的感觉,能让人从心里,开出花来,仿佛一字一句,都有了重量和情感,真实地可爱,一颗飘着的心这才着了地。
至今,我们都会时常说起,也都好好保存着那封信,让它承载着那段时光,作为我们真实的联结,在我们各自的世界里安置下来,虽然如今,我们都被这忙忙碌碌的现实携裹,已经很久没有一场对话,能够撑过寒暄的开场。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很难再和别人有深度的交流,很难再敞开心扉,去把里面那些潮湿的、苦涩的、遗憾的或者欢愉的心情都翻出来晒一晒,去和另一颗灵魂遇见,那颗心,越关越紧,说出来的话,越来越无关痛痒。
有时候,都忘了心里的那扇门在哪里,自己打不开,别人也很难接近一步。
无心关心自己,也无力关注他人,忙忙碌碌的背后,是无法安置的虚无感。
之前读到一首周公度的《这么好的信》,很是触动:
为什么没有人给我写信
写一封这样的信:
信里说法国式的接吻
说春天,小城,和溪水
说亲爱的,亲爱的。
说“秋天很美,很美
旅途有一点点儿
旧信封才知道的疲惫”
说我喜欢你这样的人
说出许多质问和省略号
说“祝好。某某。
某城。某年某月日”
我也想写这样一封信:
信里说春天,说谢了又开的花,说来来去去的人,说过去,说现在,说未来,说我成为了怎样的一个人,在怎样的现实里,过着怎样的生活。
说何其幸运遇见你,说对你的想念,如同黑夜的浪潮,总在夜深人静时悄悄袭来,一点点将我的心情浸湿,然后慢慢点亮夜的暗,或咸或甜,也只有我一个人尝。
说过去某个时刻的碎片,偶尔会在某个夹缝回来,那个带着过去密码的钥匙,叮一声,回忆的闸打开,过去的笑声,穿发而过的风,那些絮絮叨叨,不痛不痒的语言,又会戏剧般地与眼前的现实重叠,竟一时恍惚,原来已经走了这么远。
之前读蒋勋的《孤独六讲》的时候,曾有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
语言,是误解的根源。
它可以成为连接的纽带,亦可以筑起隔阂的高墙。
很多时候,语言只是一种媒介,更重要的是借它而传达的情绪,是我们想靠近或者想远离的信号,是爱,是关切,也是那颗渴望关注的心所发出的孤独的呐喊。
你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感觉,在某个时间点,突然感觉和某人之间的连接断掉了,你们再也不能听到彼此,不会再去问那些细小的琐事,不会再分享平日里的那些爱与美,疼痛与悲欢,只剩下简单的寒暄,讨巧的语言,亦或者满是情绪包裹,又夹杂着很多刺的发泄与敷衍。
尤其是最亲近的人,往往更甚。
因为对他们有太多的诉求和期待,这些东西化作强大的能量,潜藏在我们的一字一句里,稍有不顺遂,那些被忽视、被拒绝、被遗忘的情绪被勾起,那些能量就会变成凌厉的刀锋,化作斥责、化作埋怨、化作忽视,一件件落到对方身上。
而另一方也不会乖乖承受这些,每个人都有未被满足的诉求,都有自以为对的理由,于是,只要张开口,就是控诉,就是埋怨,就是自己是如何对,对方又如何不理解。
于是,沟通变成吵架,变成伤害,两个人都被强大的负面情绪吞噬,再也听不见,也看不见对方,这种情况反反复复,最后导致拒绝沟通、疏远和冷漠。
其实,这些都并不是我们最初想要的,所有的初衷难道不是为了表达爱与索取爱吗?
可是,到最后,却成了互相伤害。
《两地书》里就说了这样一个故事。
萨姆和哈德莉本是非常恩爱的夫妻,他们有完美的生活,有漂亮的果园,有牢不可破,任何人都无法插足的爱情,有一个可爱的儿子保罗。
可是,某一天,保罗为了追寻他心目中活着的意义,跑去了遥远的阿姆赫斯特支教,结果不幸,乘坐的飞机坠毁,保罗命丧当场。
噩耗传来,两个本应互相支撑着度过难关的人,却开始分崩离析,他们无法再平静地进行一场对话,无法接受这样的悲剧,无法面对对方,于是开始远离,回避,各自冻在过去里,寸步难行。
分道扬镳,成为了他们的解脱之道。
萨姆追随保罗的足迹,远赴寒冬中的阿拉斯加,到山林里去探访儿子丧命的原因。
哈德莉则去往缅因州的一座海边木屋,试图重新拾起她的画笔,反省自己的心灵。
他们分处美国的东西两端,等待离婚那天的到来。由于通讯不便,他们开始用纸笔给对方写信,而这沉淀后的书写与阅读,让他们重新发现了最初相爱的那些理由,那个被伤痛蒙蔽的核心…
当虚无缥缈的语言落于纸笔,必然要多一份认真与自省,他们可以把那个时刻的想法真实而完整地记录下来,不用担心被打断,不必像对话时那样急于发泄情绪,他们只是诉说,让对方知道自己真正的想法与心情。
在这途中,他们吐露心声,并将很多被蒙蔽的东西一一拷问。
就像哈德莉在信里问的:
萨姆,你离开的是什么?我想我也应该问问我自己这个问题:我们离开,抛在身后的是什么?又是为什么?无疑是许许多多的爱,太多的爱。必然是我们遗弃了爱,才能解释这次坠毁——不是保罗的飞机从天上掉下来的那一刻,而是之后——我们之间发生的这一切,我们是怎么对待彼此的……我们是怎么对待自己的。
保罗的飞机掉了,诚然对于他们来说这是十分悲痛的事实,然而真正让他们的生活坠毁的,并不是保罗的悲剧,而是他们对待彼此和对待自己的态度。
他们遗忘了爱。
他们都不能再允许彼此过得好,就好像这是一种背叛。
如果“我们”的关系是牢不可破的,可是为什么它咔嚓一声就断了?
“我们”到底是什么?这就是现在时时刻刻折磨着我的问题。如果我们之间真的这么好,那为什么我们之间会土崩瓦解——你想想——恰恰在我们最需要对方的时候?
然后他们带着这些问题,在旅途中,在极致的孤独与体验中,去问,去回答,那些被遗忘的爱又慢慢浮上来。
最终萨姆找到了那驾失事的飞机,试图还原儿子丧生前的样子。
他原谅了这一切,把全家福留在了飞机旁,然后从真正意义上向他告别,接受他的离开。
很多时候,我们沉溺过去无法前进,我们在往事里备受折磨却又逃脱不开,只是因为缺了一场郑重其事的告别。
我们需要这样的仪式感,需要那一个点,来与过去分隔开,来告诉自己,放下过去,搁下往事,是时候往前走了。
如果逝者也有路可走,那他们必须找到自己的路,生者也别无选择,只能活下去。
而活下去,在这个世界上,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当然,无疑还是对方,是对方的爱。
他们之间的这些信,成为了他们接受过的最好的心理治疗。
他们接受了儿子的选择和随之而来的命运,也开始接触到了自我和对方的核心,那个爱的核心和饱经创伤又渴望安抚的灵魂。
他们通过这些找寻之旅,深深意识到,有相聚就有分离,但有些灵魂是永远不会分开的,不惧时间、距离甚至死亡。
哈德莉说: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保罗也会。萨姆,我很明白: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
而他们的重新出发,也得益于连接他们的那些“信”。
那些信,那些字句,让他们慢下来,去诉说,去倾听,去拨开阻挡在他们之间的云雾,去迎接下一个新的黎明。
滔滔不绝很容易,但我想和你在一个慢下来的世界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