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想过,他的选择会给他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变化,在很多年以后…….”
在小说里我读到了这样的文字。我盯着这段文字翻来覆去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然后合上书。
我成为小说家已经很久了,一年前我在杂志上投稿的一篇小说获了新人奖。成为小说家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于是在获奖之后不久我就辞去了在公司的工作,决心成为一名专职的小说家。可是事情往往却不如我所想象的那般顺利,24岁的这一年也充满了挫折,虽然辞去工作后也有过几篇小说的发表,但我心里再清楚不过,那根本就是算不上“小说”的东西,只不过是废话的无休止堆砌而已,甚至于连我自己都不能满意。就好像我眼前的这一堆烟蒂,静静的和燃尽的烟灰一同躺在烟灰缸里。
“我还是坚信,小说应该有超越文字本身的深刻意义。”
我决心做出改变,写出好的作品,结果编辑看了之后,给我发来了这样的一行文字。我低头想了很久,也没想到如何地好好回应编辑那句话。我放下手机,盯着眼前茶几上的烟灰缸,可是里面凌乱的烟蒂最终也没有告诉我如何去回应。
看了一会儿,我把烟灰缸里的烟头倒进垃圾袋。
我究竟该如何是好?
即使我大声地呼喊,也没有人会给我答案。身处“人生”这出剧目中的“我”没办法获得任何“观众”的支援。我并不知道剧目接下来会怎样发展,我只知道我已身处这场演出之中,我不能也无法回头躲到舞台幕布之后,而且这出剧目也暂停或重播不得,没有什么能阻止这场演出的进行。假如能有人在我耳边轻轻地和我说“在很多年之后,你会变得……”这样的话,我肯定会当场流下泪来,但遗憾的是这场戏剧里也并没有这样的过场白。
我扭头看向窗外,看不见星星,大概是仍在下雪的缘故。因为有街上的灯光照亮,所以路边的雪依旧清晰可见。我坐在沙发上看了好一会儿,决定去常去的球房转换一下心情。
正准备出门的时候,我在裤袋里找到了一张昨天买的彩票,我把彩票上的号码仔细和开奖号码核对了好几遍。这彩票当然是没有中奖的。假如我能早点知道开奖号码呢?我这么想,但随即又为我的想法感觉到可悲。彩票上印刷的这毫无意义的数字能带给我什么呢?依靠这个来获取财富显然是我的自暴自弃。我需要钱,但不需要通过这种方式获得。我把彩票撕碎扔进了垃圾桶,不去看它。
走出公寓不远就是那家球房,这里离我曾经的大学也不是很远,店里摆放着一张标准的“星牌”斯诺克比赛用台,老板也经常会请来一些小有名气的球员来打几场表演赛,从上大学那时候起我就经常和朋友一起打球或者是观赛。当然,在毕业之后不久就基本上只有我一个人来了。店里的氛围我很喜欢,总是用黑胶唱片放着恰到好处的轻音乐,有时候也会放列侬的歌,不过相比之下我还是最喜欢听巴赫的曲子。
我拂去身上的雪,然后推开门走进店里,看见有两位球员正在进行斯诺克的比赛,周围也坐了很多的人在安静地观看。看来今天运气不错,店里放的正是巴赫的曲子,恰巧又有比赛可以观看。
我点了一杯咖啡,找了一个地方坐下,目光看向那场球局。选手完美地做了一杆相当有难度的斯诺克,他长舒了一口气,是很漂亮的一杆,周围的观众也在为他鼓掌。
“给您,您点的咖啡。”服务生把咖啡放在我身旁的小桌子上。
“谢谢。”我的眼神并没有离开对局,那位球员正站在球台旁擦着巧克粉观察球型,很显然对手刚才完美的斯诺克给他造成了不小压力。
在我专心看球的时候,没想到给我送来咖啡的那位竟然直接坐在了我身边的座位上。
“喜欢斯诺克?”他向我搭话。
“嗯……哦。是的,经常打。”我被他问的有点茫然。
“其实我是这里的老板,打扰你看球了?”他轻声和我说。
“没。只是之前从来没见过你。”我回道。
球员还在思考,给他的机会并不多。
“偶尔过来亲自体验一下。这里的环境还不赖吧。”他冲我笑着,笑容十分的和善。
“当然,我也经常来。”我回答。
“咖啡可还满意?”
“不错,我很喜欢喝焦糖玛奇朵,谢谢。”
“我也喜欢喝这个,所以就想来看看和我喜欢同一款咖啡的是什么人。”
“你觉得他这一杆可以解开么?”他接着问我。
我恍惚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球局。
“不好说,相当的有难度。”我实话实讲。
“我预言他可以做到。”他向后倚在座椅靠背上,翘起二郎腿。
“预言?”
“直觉。或者说对他能力的一种信任。”
“此话怎讲?”我被他搞的一头雾水。
“因为我十分清楚他的水平。而且如果大家都和他说‘你一定能做到’,那他肯定就能做到,我有这样的直觉。但是现在不行,他在打球,容不得别人搭话。”
“不见得就会这样吧。有点玄幻。”我不信他说的。
“那我换个说法。不是预言,而是答案。”
“更不明白了。”我觉得他遣词用句的方式有点奇怪。
我扭过头去看向球台,球员已经做好准备了。他找好站位,趴下,瞄准,运杆,击球。母球在碰撞四次库边后蹭到了红球的边缘,并且没有给对手留下进攻机会。算得上完美的解球,观众也纷纷为他鼓掌。
“你瞧吧,他做得到的。”身旁的那位和我说。
“‘预言’和‘答案’指的到底是什么?怎么突然说这个?”
“很多年以后,你会怎么样,你不想知道?所谓‘很多年以后’就是一种预言,也是答案。”他摊摊手对我说。
“那这样的话,‘预言’尚且能够理解,可是‘答案’我却不明白。”
他露出微笑的表情,坐起身来。
“人们所追求的预言,其实就是一种人们想要获得的答案。当有人告诉你‘你以后将会变得怎么怎么样’的时候,其实你格外明白:你的人生是一场直播,并不会有人会像看待球赛回放一样来看待你的人生。你想听到的关于你人生的一切预言—无论那预言是好是坏,那都只不过是你在期待一个答案——一个值得你为之奋斗不息、值得你为之付出一切的浪漫的答案。”
我喝了一口咖啡。看来他还有话想说,我准备等他全部说完。
“有的时候,我们想跳过人生中不那么幸福的某一段时光,坦白讲我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感觉。我们会无比向往地想去未来一看究竟,也想回到过去去弥补某些过失,但是这样的想法让我一言以蔽之的话就是逃避,那是既不能办到的,也是无意义的。未来是虚幻的,那伴随着未来一起出现的预言也不过是一种假象。我认为,你只管去做,命运的潮水迟早会把注定属于你的‘贝壳’送到你的身旁。我曾经想都不敢想自己会拥有属于我的这样一家高档的球房,但是现在我却做到了,命运的洋流把它送到了我手中,当然我不是在鼓吹命运论。”
我大受震撼,以至于愣在那里。我觉得他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知道我近况迷茫,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对不起,说的有点多。”他抱歉似的对我说。
“没……其实我姑且算是一个作家,只是最近却不是很顺利。”
“那我真切地希望我的话能对你有所帮助,只不过我不是很懂写作来着。”
“啊……没事的。不如说,谢谢你。”我答道。
我又看向一边的斯诺克球局,球台上的情况已经非常明晰,现在手握球杆的他有很多赢下这局的机会,脸上自然的露出了从容不迫的表情。
“一起打一局么?我请客,当然咖啡我也会请。我觉得你的眼睛好像就没离开过球台。”他呵呵地笑着。
“非常感谢。”我当然同意他的邀请。
“我球打得相当可以。”他依旧微笑着,摆摆手叫来了一位店里的服务生当裁判。
随后我们进行了一场对局,他的球打的相当好,最后以78:34的比分结束单局比赛。
回到家我点上了一根烟,打开了电视机,随即就倒在沙发上。电视节目的内容我并没有看进去,电视里的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有时还会传来一片笑声。我掐灭手上的香烟,躺在沙发上准备进入深深的睡眠。睡梦像一张无形的网,悄无声息地向我撒来。在进入睡梦之前,我想起那位认真比赛的球员,还想起球房老板说的那句话:“你只管去做,命运的潮水迟早会把注定属于你的‘贝壳’送到你的身旁。”
白妍
2021.11.12
时绥化白雪皑皑银装素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