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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叫龙飞,今年三十岁,是一名建筑工程师,家在北方的县城,父母务农……”
这是龙飞今年第十次相亲了,对方是一位私立学校老师,这学校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国际学校,而是专门为外来务工子弟开设的寄宿学校。女孩老家是龙飞家乡隔壁县,父母也务农,有个弟弟,今年大学毕业,县城已买房。
可能是相了太多次亲,变得麻木,可能是早已将全部的悸动留在二十岁,他的介绍滴水不漏,适时地递上纸巾,贴心地为女生点了热饮。但所做的一切,就和完成一个常规工程项目一般,不假思索、很程式化。
对面的女孩儿身量不高,人很干瘦,但精心打扮过,厚厚的粉底也难以掩盖高强度工作显现的疲态。一件淘宝爆款碎花连衣裙,穿在身上有些宽大,却又有清新的感觉。教师出身的她很健谈,但话题都是围绕着“孩子”、“教育”……
看着这张清纯却平凡的脸,龙飞的视线模糊了,他再揉揉眼睛,眼前的人身穿剪裁合体考究的露肩连衣裙,乌黑浓密的中长发烫着大波浪,一张小巧的瓜子脸上镶嵌着如玫瑰花般鲜红欲滴的唇。她的一颦一笑好似演员舒淇一般,摄人心魄。
相亲糊里糊涂的地结束了,女孩说有事情先行离开,拒绝了龙飞送她的好意。龙飞并没有觉得她善解人意,反而高兴车子能少跑几公里,减少磨损。
车子是去年父亲的全部积蓄,加上姐姐攒了几年的贴己钱凑了十五万买得经济型车。因为前几年疫情停摆,再加上房地产低迷,现在建筑行业并不景气。龙飞的薪水大幅度缩水,住宿挤在单位的八人间能对付,但出行的油钱也是沉重的负担,相亲还得开车“撑面子”,本来就平价的车再破旧了,更难见女孩子。因此,他对汽车的使用可谓“锱铢必较”。
西城已经进入盛夏,最高温度高达四十摄氏度,南方空气湿度大,高温将水汽蒸腾,宛若一个大蒸笼。即使在西城十二年,来自北方的龙飞仍旧承受不了这份暑热。
小心翼翼地将车开回车库,没有开空调,龙飞已经大汗淋漓、浑身湿透,脑子好似灌了铅一般沉重。他拖着好似有几百斤的脑袋,将车里里外外检查一番,确定车身没有磕碰摩擦后,套上防尘保护套,一个死角都没落下。
龙飞从车库回宿舍路上,脚下是汗水滴下的印记……
二
回到宿舍,只有“死宅”阿城在,他躺在床上打游戏,地上是滚落的啤酒、饮料罐。宿舍狭小,空气不流通,老旧的空调轰隆隆运转着,却没什么效用。屋里仍旧潮湿、炎热。
龙飞走近盥洗室,拧开水龙头,盛夏时节,水龙头流出的水都是温热的。他捧了一捧水,用力泼在脸上,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稀疏的湿发搭在额前,一张圆圆胖胖的脸,由于常年在外作业晒得黢黑。用手抹了一把脸,低头看到自己圆滚滚的肚子。
人们都说“中年发福”,龙飞却好像一直是发福状态。但他一直认为靠颜值不一定吸引到女孩子,也不理解最近几年相亲遇到的女孩儿为什么总会挑剔经济条件,毕竟当年的她,坚定选择了自己。
龙飞大二时与她相识,五年前随着女孩出国结束。
她比龙飞大三岁,是研究生。两人相识于一次专业课,她作为助教出现。当她第一次走进教室便深深刻在龙飞心里。
她身材纤细、高挑,却不干瘪。穿着白衬衫、牛仔裤,扎着高马尾,露出纤长、洁白的脖颈。她笑起来很明媚,她一笑,屋子里便洒满阳光。
那时的龙飞还是个青涩的朴实少年,从没谈过恋爱,可能一直学习理工科的原因,身边女孩儿很少。她,好似电视剧里走出的校园女神,还是研究生学霸。龙飞彻底心动了,再看看周边,同学们都心动了。有献殷勤的,有开玩笑互动的,竟然还有主动要联系方式的。上了一年学了,课堂第一次如此热闹。而他,却默默的。
龙飞的喜欢是落实在行动上,其实他也没想着追到她,因为他知道不可能,尤其那天在宿舍,听舍友说她背的那个包得好几万,他更知道他和女孩只能是校友、师生……
但他却忍不住对她好,会提前半小时到课堂,擦干净黑板,准备好教具。会看到她喜欢星巴克的美式配三明治,自己省出早餐钱为她准备。更会看着她捧着厚厚一摞书踉踉跄跄地走来时,主动接过。
当她说谢谢时,他只会害羞地回个“不客气”。大多数时间,她并不知道是他的付出。
那是大二第一学期期末考试结束,宿舍的同学们都兴高采烈地收拾行装回家,龙飞打算兼职半个月回老家,听说父亲在工地干活伤了腰,他想给父亲买个医用腰带。QQ弹出一个陌生窗口:“你好,我是黄学姐,方便来学生活动中心的水吧吗?有事和你聊聊。”
是她,竟然约他晚上去聊天。
“肯定是有什么安排,不止我一个的”龙飞心中思忖。
他还是换上了上周新买的T恤和白球鞋,将头发梳得服服帖帖,飞也似得奔向学生活动中心。夏日的校园异常热闹,校园音乐会在如火如荼进行,炫丽的舞台上,三个青春洋溢的少年快速弹拨贝斯,站在C位的金发歌手,紧紧握着话筒,和夏日一般热辣而激情的声音喷薄而出,台下是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是青春该有的肆无忌惮。
龙飞也不自觉地跟着音乐律动,他急匆匆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水吧。水吧是校园情侣们约会的最佳场所,虽然已经晚上十点,水吧卡座坐满一对又一对小情侣,分享着甜蜜的果汁。在靠近窗户的位置,孤零零坐着个女孩儿,是她,她今天穿着白色连衣裙,头发披散开,刘海遮住半边脸,霓虹灯在她身边摇曳,让她的每一个动作更多了些妩媚。
龙飞深吸一口气,走到她身边,凝神屏气:“学姐……”
她浅浅一笑,递上菜单:“喝什么,我请客。”
龙飞局促地坐下,抹了抹额头的汗,说:“等……他们一起来点吧。”
“他们?”她呵呵地笑起来,两个梨涡在暖黄色灯光映衬下彰显魅力,“我只约了你,我对你有话说。”
“我—喜—欢—你”
这声音仿佛天籁,龙飞感觉自己畅游云端,抓住一把云,甜甜的、软软的,他一直认为云的手感像棉花,没想到像棉花糖。
“学姐,你是开玩笑的吧……”龙飞心中惊诧,自己说出来的话竟然和心里的狂喜完全相反。
服务生端上饮料,是和她一样的冰红茶三分糖,她将杯子向龙飞推了推笑道:“怎么不可能呀,你天天帮我准备教具,天天在我桌上放我爱吃的早餐,每次都会默默在我身边搭把手,却没有‘孔雀开屏’似的邀功。”
“你都知道呀……”
“不然呢?可能,在你眼中我是众星捧月、高高在上的公主,但大家都是想得到我,而你不一样,是真心实意在爱护我。我也想找一个能双向奔赴的人……”她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卷曲着,眼神带着娇羞与喜爱。
龙飞的心好似住着一位力工,正一锤一锤的重重敲打心房,心跳的声音震耳欲聋。他竭力平复情绪说:“和我……”
“和你不能出入高档商场,和你不能去各地旅游,和你也享受不到美女配帅哥的待遇,是吗?”她娇嗔地笑道,“我现在只想听,你喜欢我吗?你这么温温吞吞的话,我可走了哈,以后你也别给我买早饭,别管我的事情了!”
看着她站起身要走,龙飞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揽入怀中:“别离开我,别!别”
三
回忆起好似偶像剧的过去,龙飞对着镜子嘴角上扬。他解开腰带,换起居服。这条价值5000多的爱马仕皮带还是她送的,还有一只LV钱包。他都好好珍藏着,每次相亲或者约会的时候就拿出来搭配,回家后,便拿保养剂摩挲一遍,之后用防尘袋包裹好,小心翼翼放到衣橱,为了不被舍友触碰,他还买了带锁的整理箱,专门放这两个物件。
龙飞躺在钢丝床上,双手枕着头,头顶是上铺的床板,他给这床板贴了一张梵高《星空》的画报。其实他想贴月亮,却在拼多多上翻了几十页,没有合心意的。
龙飞不懂人们为什么要称赞梵高,这幅画看久了,他终于品得妙处。梵高的《星空》是流动的,暮色中,灿烂的繁星点亮天空,一幅画却展现出视频般的动态,而视频永远不会有油画瑰丽的色彩。
现在是晚上七点,天渐渐暗下来,月亮徐徐升起。
他和她的第一次在一个月圆之夜。那天的月很圆、很满,龙飞用高精度圆规都画不出的圆满。两个人周末去近郊爬山,便预定了山间的高档酒店,是她付得钱。
“平时就委屈你了,怎么能让你付钱?”龙飞摩挲着口袋,为难地说。
她微微一笑,露出浅浅梨涡:“都是我走得慢,咱们赶不回去,我累了,咱们就休息休息吧。”
长这么大,龙飞只住过县城50元一晚的招待所,非常狭窄,不到十平,两张低矮的床上铺着早已发黄、发黑的“白床单”。龙飞的那个枕套上有好几个烟烫过的窟窿。房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酒味,还有不可名状的恶臭,令他作呕。两张床中间只有一个掉漆、裂缝的木桌,桌面的倒刺扎伤龙飞。
上大学那年,是父亲和姐夫送他,三个人挤在一家连锁快捷酒店。虽然逼仄狭小,但卫生环境比县城招待所不知好多少,价格也是三四倍。记得父亲从腰间掏出钞票给前台,笑嘻嘻地说:“穷家富路,出门在外,不能过分委屈了自己。”
而这一间酒店,和他看过的电视剧里总裁出门一样,六七十平的套间,里面装修典雅,房间里弥漫着缕缕清香。地面上铺着洁白、柔软的地毯,他小心翼翼脱了鞋袜,肌肤与羊毛触碰,是顺滑的柔软,他此时堪比漫步云端。他从实木门缝看到卧室的床,是两米的大床,铺着洁白的印有并蒂莲暗花的床单,他不由得心头一颤,感觉耳根火辣辣的。
此时他已被她自然地推向沙发,心形的茶几上摆着两只水晶高脚杯,她从酒柜中拿出葡萄酒倒入,在昏黄暧昧灯光映衬下,紫色的葡萄酒变成了粉红色。她靠在他胸口,像一只乖顺的小猫,享受着轻柔地摩挲。窗外,一轮明月升起,皎洁的月光不再寒凉,是无限的温柔。
房间的灯暗下来,两只高脚杯在床头柜上,有一只留下殷红的唇印。银白色的月光如流水般倾泻,照在床单的并蒂莲上,两朵花交汇,熠熠生辉。
龙飞则笨拙地在她的引导下享受着大好春光。他想起父亲总说的:“女人的贞洁最重要,不贞的女人不能要!”
但面对着月光下她更显动人的面庞,抚摸着她窈窕有致的胴体,这话早就抛向九霄云外。那个夜晚,他好似迸发的火山,热情与力量一次比一次猛烈。后来,他和别的女生,也在这间酒店,但他却没有那一晚的澎湃与心动。
阿城还在和队友们语音,这一局游戏已到白热化。龙飞则躺在床上,喜笑颜开,每一次,只要回忆起那一晚,他都笑得痴痴的。不是平时的暮气沉沉。
四
“你是恋爱脑吗?”每一次相亲,龙飞都会向对方抛出这个问题,今天也是,他问完女生后,对方只是尴尬地笑笑,旋即接了一通电话后便匆匆离去。
他和她是在龙飞二十五岁生日的第二天分手。有一年的时间,两个人已经疏远了,总因为“工作忙”、“有事儿”导致约会时间对不上,一周甚至一个月才见一次面。见面也只在她的“小窝儿”里看看电视、点点外卖,所做的一切更像任务。
龙飞的二十五岁生日,她陪在身边,不同于刚认识那两年精心的策划与准备,尤其这一次生日,好似一次普通的见面。她在连锁蛋糕店定了一个水果蛋糕,芒果味儿的,龙飞对芒果过敏。
龙飞二十二岁那年,她订的是翻糖蛋糕,将两人爬山的合照做成了可爱的卡通玩偶。蛋糕上龙飞的玩偶像一只维尼熊,憨厚可爱却意气风发。怀中的她则像一只软萌的白兔,娇羞地窝在他怀里,脸颊的两片红晕看得甚是动人。
她看了看龙飞,看了看随蛋糕赠的批量印牌,冷冷道:“最近学校事情多,订得晚了,生日快乐!”
沉默,如同暴风雨前的乌云,沉闷地压在头顶,这一顿饭吃得比拼桌还安静,他将切好的蛋糕推向一边一口没动。她却连一句埋怨都没有。
[if !supportLists]第二天,[endif]是她找的他,那天龙飞在现场监工走不开,她便将车停在现场附近,安安静静等了他一下午。暴土扬尘的施工现场忽然多了一辆白色奥迪A8,是靓丽的风景线。当看到平时憨憨胖胖、不算起眼的“飞飞”走进这高档座驾,大伙儿纷纷投来惊叹、羡慕的眼光:“这小子,真有两下子!”
龙飞在他车前立住,新保养的奥迪A8在夕阳下熠熠生辉,金灿灿的阳光落在车身上,增添了高贵。她坐在车里,身穿合体连衣裙,墨镜遮住半张脸,高挺的鼻梁敷上金色阳光,而脸的其他部位则在阴暗中。龙飞看看自己,工作服上是灰尘,一双胶鞋底子上是厚厚泥浆,下意识拎起衣服闻闻,浓郁的汗臭味混着建材的味道。他不禁驻足于车前。
她望着犹豫不决的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上车。车里,27度的空调混着百合花香氛的味道,是沁人心脾的舒适。龙飞挺直腰杆儿,没有靠着靠背。
“我的出国申请下来了,下周我就去美国。”她语气冷漠,墨镜遮住的脸没有一点情绪。
“什……么?”龙飞的脑子像被一阵闷雷击中,一声轰鸣,“怎么没说过呀,你……”
她低下头,嘴角露出一丝为难:“一直这么安排的……谢谢你这几年的陪伴,我……不能陪你到老了”
月光皎洁,龙飞揽着她躺在学校操场草坪上。
“宝宝,你的梦想是什么呀?”她声音轻柔,薄荷味的口气吹在龙飞脸上,像一阵清风拂过脸颊。
龙飞将她揽得更紧了:“想一起到老,永远这样!”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陪你一起慢慢变老……”她哼着歌,用那双柔软的手捏着龙飞的脸。
如今,日落西山,车里的光线越来越暗,龙飞眼前的她也渐渐被黑暗吞噬,他看不到她的表情,渐渐也看不到她的脸。夜幕降临,她已经开车离去,只有龙飞一个人站在夜色中,他抬头望向天空,一片乌云飘过,严严实实地遮住刚刚升起的月亮,龙飞的世界彻彻底底陷入黑暗了。
那一晚,龙飞体会到灵魂被抽干的感觉,整个人好像在呼吸却觉得跌入了深谷,胸口上又被压了千斤重的大石头,无法呼吸。耳边的嬉笑,旁人的问候也只化作“嗡嗡”声。第二天起床,好似一夜宿醉般头痛欲裂,他下意识掏出手机,点开她的对话框,发了一句“早上好”,然而,只有系统提示:“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哐当”一声,龙飞的手机重重落在地上,他双目眼神涣散,右手直直地垂下。
后来,龙飞在校友聚会中听到她的消息,她在美国读博期间,与家里介绍的对象结婚,在美国买了大别墅,生了一儿一女。
五
“她和咱们就不是一类人,根本就不是结婚过日子的。”龙飞曾给母亲看过她的照片,母亲直接回了一句。如今分手了,真的应验了母亲毒辣的眼光。
“儿子,妈也不希望你大富大贵,只希望你家庭和和美美,找个和咱们一样的女孩儿,安安稳稳过日子吧。”每一次相亲失败,母亲都会在电话里劝说,言辞、语气一次比一次恳切,上周相亲失败后,母亲竟然在电话里抽噎。
他又何尝不是呢,但遇见的总觉得“差点意思”。
与她在一起的这几年,他总能听到身边人说她脚踏几条船。他也看到她和或高大帅气,或衣着华丽的男人耳鬓厮磨,甚至紧紧依偎。
“她这么受欢迎,有几个异性朋友正常。”龙飞安慰着自己,转身离开。晚上,她又会带着精心烘焙的糕点或者龙飞喜欢的游戏装备,出现在他面前。像小猫一样在他怀里蹭蹭。
有时候,她会几天不和龙飞联系,龙飞也不会找她,因为他知道她需要“私人空间”。
“叮咚”,手机短信提示音响了,是银行信用卡账单。参加工作八年了,龙飞没什么存款。他手上有五张信用卡,腾挪了一番后终于还清账单,但貌似花呗三天后也到期了。隔壁阿城的游戏也陷入僵局,他烦躁地喊叫,阿城小时候变声时没有保护好嗓子,如今说话很是沙哑,尤其大声喊叫时,喉咙好似干枯的枝丫被劈开,或用小锯子用力锯原木。龙飞烦闷不已,不禁扶着额头,深呼吸:“要是当年不和她在一起,也能省点钱?”
在一起的时候,她并没有伸手要过,龙飞为了留住“女神”,倾其所有。每日的星巴克美式加三明治就是五十多远,她爱吃的“生巧”、“白色恋人”这些进口零食要常备,周末,龙飞都会预定她最爱的那家私家烘焙的小蛋糕。
每当提起前女友,他都骄傲地说:“我是最贴心的男友,她想吃什么要什么,我都立马给她预备着。”
她生日时,龙飞用向家里要的以及和室友借的钱,还有没日没夜在工地打工的钱买了周大福的手链,三千五百元。但她拎着一个卡地亚包装盒,朋友送的手镯,龙飞网上搜了搜,三万八千多。
分手的第二天,龙飞没有等来她恋恋不舍的电话,而是网贷账单。他也没听到室友、同学的安慰,而是催促他还钱。那一晚,龙飞一个人走在西城大桥,双腿无力,只有空虚的大脑指挥腾挪。抬头仰望天空,被灯火照亮的夜色中有一轮明月。他和她也曾在西城大桥遛弯儿,那时的月好似玉盘,光泽温润,让人有圆满幸福的感觉,如今的月亮却寒光刺骨。
他好似着了魔般走到栏杆前,望着游船穿梭的西城河,环顾两岸,灯火璀璨,欢声笑语响彻。一对对情侣从他身边走过,只有自己孑然一身,龙飞跪在栏杆前放声痛哭。
父亲说:“男儿有泪不轻谈”。
龙飞从记事起就没有哭过,小时候被欺负时,工作上被排挤时,她和别的男孩儿嬉笑时,包括昨天她提分手时,他虽然觉得泪腺酸楚,但都本能地憋回去。此时此刻,在回荡着《向快乐出发》音乐的西城大桥哭得撕心裂肺。来往路过的人在欢乐中根本无暇顾及这个悲恸的灵魂,偶尔有一两个看到,也匆匆离去,只甩下一声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龙飞哭累了,浑身被不知泪水还是汗水浸湿透。他瘫坐在路边,精疲力竭。身边放着一包纸巾,大概是路人给的。此时,电话响了,是姐姐,他平复了一下情绪,接起手机。
“喂,是飞飞吗?咋听着声音不对呀。”
“姐……今天篮球比赛,我是主力……拿了个第一……”
“还得我弟,和你说个好消息,今年姐家的鸡买了个好价钱,挣了一万,我和你姐夫商量了,给你转5000块,大城市生活开支大、交际多,你出去体面点,别给家里丢人。”
“谢谢姐……”挂断电话后,龙飞捂着手机不住地抽噎,他觉得嗓子干渴,以为身体中的水早已流尽,如今眼泪却又和决堤的水库一般倾泻而出。
六
阿城的游戏渡过难关,此时他正和游戏中的“老婆”你侬我侬。龙飞躺着觉得肩背酸痛,便起身走出宿舍,去院子里遛遛弯。已经晚上七点半了,一轮弦月挂在空中,如同一枚精致的玉佩。因为住在郊区,只有村子里稀疏的灯光,更衬托着月光耀眼。
龙飞点燃一根烟,袅袅烟雾笼罩,他眯着眼睛享受这份难得的静谧。“叮咚”手机提示音响了,是玥玥,算是龙飞的女友?或者知己,仅仅为一个暧昧对象。分手一年后,龙飞不再是过去那个远离社交活动的“老实人”,而选择积极参加各种“局”,他也成为某个徒步社团的“中坚力量”。爱上徒步的开端是因为她,约会的时候,她喜欢爬山,他便陪着,渐渐地,他沉湎于路途上的不确定性,以及登顶后的豁达与愉悦。
玥玥也是一位徒步爱好者,她身材和她很像,也喜欢穿黑色紧身短款户外服。那是一个中高级难度的旅行,又恰逢大雨,徒步小队用绳索互相捆绑,冒着雨一步步向上攀爬。雨下得很大,如同一桶桶冰水浇在头上,拍打得生疼,大家的视线早已被雨水挡住,全凭借绳索的松紧来判断同伴的位置。本来5个小时能登顶,那一次他们用了8个小时。
上了山顶后,天晴了,山顶的青草都挂着晶莹的水珠,水汽氤氲,混合着青草与泥土的芬芳。正值太阳落山,夕阳红色的光辉照耀在山顶,宛若天堂。她脱下雨衣,只着一件背心,纤长白皙的胳膊被红灿灿的阳光照耀。她旋转着、舞蹈着,欢快地呼叫,清脆的声音响彻山间。
龙飞望着她,转到三年前,两人也是来这里爬山,那时龙飞是新手,她一路拉着他,登上山顶后,在落日余晖中,她也是如此快乐。
“砰砰砰”龙飞的心剧烈地跳动,一年了,都没有像今天一样,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心跳加速,但却迎来了悸动。
那之后,龙飞总约玥玥出来吃饭,也在微信上聊天,渐渐地,两人的相处蒙上了暧昧。一次,两人吃烧烤喝啤酒时,在玥玥醉酒时,龙飞才真正了解玥玥。
玥玥的父母出去打工,分别有了新欢便杳无音信。她从小跟着爷爷奶奶在穷困、偏远的小山村谋生,读完高中后便走向社会。凭借父母赋予的较好容貌和出挑身高,她曾在夜场中寻到救命钱,继续读书深造,上了专科又接了本科。如今她在西城高档楼盘做房产销售。
玥玥说:“我见过太多灯红酒绿,我知道这些与我无关,我只想找个温情的、善良的、踏实的人共度余生,可以从头打拼的,我又不是没有苦过。”
从那晚后,龙飞知道玥玥和她是完全不同的人。他开始积极相亲,但兜兜转转,只有玥玥最好,但他不想和玥玥在一起。两个人的关系就好比一对男女,隔着轻纱屏风在拥吻。
龙飞将剩下一半的烟掐灭,扔在地上,拨通了语音电话,对面是玥玥银铃般的声音:“龙飞,忙吗?”
“我想你了。”
“你……还是别想我了……”玥玥的声音微微抽泣。
“发生什么了?”龙飞的眼睛微睁,不再慵懒。
“我要结婚了,下个月,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追求我的,土著,有几套拆迁房的。”
“恭……喜呀!我就说你俩能成嘛。”龙飞感到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喉头干涩。他见过那个人照片,1米6左右的个子,却有一百八九十斤。好像家里花钱送进一个私立职校,如今在亲戚家的厂子里做送货司机。但他对玥玥非常的好,几乎天天送大酒店的早餐,老铺黄金、钻石珠宝也都送过,前两天还带玥玥看车。更重要的是,他没有介意过玥玥的家庭和身世,还和玥玥回老家,给玥玥的爷爷奶奶风风光光办了寿宴,让玥玥一家第一次在村里扬眉吐气。他也为玥玥爷爷奶奶联系了养老院。
“过两天一起吃个饭……把请柬带给你……”
“好,这次一定一定我请你,好朋友能找到自己归宿,我开心……”
“你也别总单着了,其实没有那么多十全十美,差点意思是常态,和那个人能幸福才是关键。”
挂断电话,可能是天气闷热,龙飞觉得很是胸闷,心里堵得慌,他用拳头不住捶打胸脯,不知过了多久,手臂酸了,他才住手。抬头望天,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陷入了漆黑。龙飞借着昏暗的灯光,靠在墙上,呆呆地望着黑蒙蒙的天,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