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那年我十六岁,站在世子面前只齐他肩。
他捏了我的下巴,颇为挑剔地说太素淡了。
师父告诉我:“以后世子做了你主子,你就要一心一意护着他,不要像小时候一样打他了,你要是再打他,他就不会看你小放你一马了,是要砍你头的。”
壹
那日世子偷偷外出金源寺拜菩萨。
进去前他整了整衣衫,原来是已有个穿粉裙的女子跪在另一个蒲团上,双手合十,向菩萨许愿。
笃笃地木鱼声与香烛,将俗世与神佛隔开。
变故就在那时发生。
佛祖金身后,两个刺客亮出了刀,梁上跳下十几个黑影,团团将他围住,一晃眼,刀已经逼近世子面前。
锵!
我飞身一挡,将刀隔开,回头对他说:“快走!”
世子怀里抱着粉裙女子,他脸上溅了血,眼里满是惊慌,心急道:“那你呢,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此时已有护卫赶了进来,我拿开他的手,说,“山下汇合。”
然而我终究没能与他汇合。
我不记得万福寺里有多少刺客,只记得血染了金身,菩萨脸上血泪斑驳。那日如同修罗地狱,我身上的血洗也洗不尽,跪在菩萨前昏了过去。
我卧床养伤的时候,听说世子与威武将军嫡女即将完婚。
“这是命。”师傅说,“这是命,你当年被王爷抱上山的时候才六岁,要是你家还在——”
我别过头,要是我家还在——这世上与他最般配的人只有我。
贰
世子的孩子出生后我才回到他身边。
世子成为了真正的大人,整日带兵训练,再也不是骑在墙头的那个吹着柳笛与我玩耍的少年。
“昭昭,到母亲这儿来。”世子妃摇晃着拨浪鼓引逗孩子到她身边去,乍一看,她面容与我相似到令人恍惚的地步。
世子回府还未来得及脱下铁甲,只高高举了举儿子说又重了些。
待到世子妃哄着小世子熟睡之后,世子忽然从房内出来,提着一盏灯,缓缓在廊上步行,我在暗处跟随他,如同小时候我在雪地里一步一步拓着他的脚印。
只听世子开口道,“那天我没看见你,回到金殿去找你的时候,以为你已经死了。”
我说,“我护你不周,领了刑回暗阁受罚。”
世子轻轻自嘲笑道,“金源寺那天之后,你死生不明,我问母亲你的下落,她只要我答应世子妃成婚就告诉我。”
说到这里,世子停下脚步问我,“几更了?”
“三更了。”
他回头,看见空落落的廊上漆黑一片,刚刚与他一问一答之人仿佛女鬼,不见踪影。
叁
世子起兵过天险长江是在我二十岁那年,我辞别了师父,她只说世子能成是天意,不成也是天意,不是人力所能为。
我说知道,叩了三个响头与她诀别。
太子妃的父亲——威武将军,手中握有二十万大军。
世子起兵后不久,威武将军的二十万大军向京都发难,杀的各地守备军措手不及。
影卫是世子身边最后一道防线,与我一起从暗阁出来的老七,老八,老九,在春天秋天和冬天的时候,相继离开,渐渐世子周围只剩了我。
那日前线军报送到营帐,世子阅后,久久不出声,忽然沉声道,“威武将军被生擒入京了。”
众人惊异,“大将军麾下二十万军马如今何人代管?”
“他手下自有副将,可是统帅被擒,自古行军打仗都是大忌,只怕要不了几日,人心涣散,云州城不攻自破。”
世子问,“王爷呢?”
“王爷远在蕙州城,只怕等不来王爷,云州就破了。”
“你们都退下。”
待他们都退下之后,世子扫下了桌上的所有东西。
他忽然开口,“昭昭。”
我从烛火照不到的黑暗里缓缓步出,站到他的眼前,看着他的眉目,既熟悉又陌生却一如往昔的英俊。
他似乎难以启齿,望着我的神情一变再变。
最后闭眼道,“世子妃的母亲是你姨母,威武将军是你姨父,你和世子妃不仅是长的相像而已,你们是表姊妹。”
肆
世子要用我代替世子妃上京做人质,以表诚心,换回威武大将军。
师父说而能否成事为天意不是人力所能及。我想我不过是世上的一粒微尘,那就成为他宏图伟业之下的一粒微尘吧。
临上京都那日,我坐在镜前,铜镜里忽然出现世子的身影,我别过头避开,只听见世子说,“我送你。”
世子送我上车,我怀中抱着的孩子是他手下副将自愿送来的,那小孩格外的听话,在我怀中直到掀起车帘那刻,才遥遥指着世子身后的副将喊道,“爹爹。”
世子摸摸孩子的头,冲我微微笑着。
我勾了勾嘴角,与他说:“今后多保重。”
“多保重。”
皇帝病重的那年,世子与威武将军汇合,率大军攻入皇城。
坊间传闻,那日乌云压城,世子妃与小世子被押上城墙。
只看见威武将军射出一箭到城门正中央,挥刀大喊:“此乃永德太子与我妻胞妹之女,宁安郡主。郡主苟活至今,以身探险,了全忠义,儿郎们杀进去,郡主大仇得报,永德太子大仇得报,冲啊!”
在亢奋的叫喊中,城墙上的世子妃与小世子立时被推下城墙,转眼淹没在铁蹄之中。
在我临死之前,在那坠落的一瞬,想到许多年前在一个腥风血雨的夜晚,我的父亲永德太子将我送上逃离权利中心的马车,他让我不要回来,永远不要回来。
古风沐沐作者:十六幺,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